一滴汗水在老蔡頭臉頰滑落,掉落在石雕鋪的青石板上,立刻被風吹幹。
那青年道士淡淡一笑,搖搖頭,繼續朝東緩步走去。
“不用害怕,其實做人沒你們想象那般美好,會很苦。”
他每一步都雜亂無章,迎著初秋的涼風,在人群中忽左忽右飄忽不定,爾後他揚起手接住一片落葉,那落葉經過他的手掌,幻化成一隻枯黃色的蝴蝶,撲閃而起,朝西北天空飛去。
“有道是天欲寒秋萬葉漸枯,紅塵迷亂百姓先知,這天道啊…終究偏向人間世。”
在街的那頭,‘墨花青樓’豪華精致的觀光雅閣樓台之上。
濃妝豔抹的阿拉伯跳舞女郎在高亢激揚充滿異國情調的舞曲中如蛇一樣扭動著腰肢。
二、
榕樹葉幻化的蝴蝶飛出長安,不停的向西北飛去,飛過高山,飛過河流,飛過雄關…
前方是戈壁、荒漠與雄山千仞。
有白晝有黑夜,有風,有雨,有晚霞。
晚霞如火,燃盡天邊的雲彩,在蒼穹與沙漠之間,蔓延成一片廣袤的血紅色。
那血色由濃轉淡,把沙漠傳染成金色,天地之間,何其蒼茫!
二十三匹駱駝組成的商隊在夕陽落霞之間朝東而行。
商隊中一個少年忽然歡呼道:“看,蝴蝶!在那邊的天空飛過!”
“少做白日夢,這地方哪會有什麼蝴蝶,再說你從來沒見過蝴蝶。”年長者的數落引來附近幾個人的嘲笑。
少年惆悵的望著緋色的天空,是的,他從來沒有見過蝴蝶!但他更願意相信,漫天飛沙中翩翩起舞的,是那夢中的蝴蝶!
蝴蝶越過泑澤,越過樓蘭,進入流沙城。
流沙城位於天山腳下,孔雀河上遊,連綿十裏,城郭井然,中央築百丈石塔,絕倫西域。
此時大唐河西隴右諸州皆歸吐蕃版圖,吐蕃強兵天下,銳不可當,西域唯流沙城依舊高揚大唐旗幟。
林秀樹帶兵獨守孤城,在高高的石塔上層,靜看風起雲湧。他看到那蝴蝶從東邊飛來,飛到城牆南大門,朝一位形如枯槁的老兵飛去。
老兵的臉如枯萎的樹皮,眼睛渾濁而婆娑,他的雙手關節很粗,黑瘦如柴。他常年坐在城牆門口那個角落,一坐就是一天,他在等一個消息,這個消息他已經等了十八年,武宗六年,宣宗十二年,整整一十八年。
今天他終於等到了,在他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如願以償了。
蝴蝶輕輕落在他的手掌心,還原成榕樹葉。
他僅瞥了眼,就把樹葉放在鼻子底下深深的聞吸,京畿的味道是如此濃厚,即使經曆千山萬水也不失其味。片刻,樹葉成灰,消失在塵沙輕風裏。
老兵木然望著天空,凝視許久,拍拍軍服上的黃沙,佝僂著蒼老的身軀,朝城西酒肆方向走去,他忽然開腔高歌,蒼涼沙啞的聲音飄蕩在西風晚暮之間: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搶金伐鼓下榆關,旌旗逶迤碣石間…”
林秀樹一聲歎息,南望昆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英俊而冰涼,蒼綠古意的瞳孔流淌著落日餘暉。
城西的酒肆陳舊而破落,沒有招牌,沒有名字,就連酒旗都沒有,很隨便的開在營妓院旁邊,這不妨礙它紅火的生意,比起城內其他幾處酒家而言,這裏不但有美酒,而且常會有女人過來豪飲買醉。
老兵走在雜亂無章的小巷裏,鋪滿碎石的路已被沙塵掩埋差不多了,兩邊房屋高低參差不齊,都是用石頭壘成的牆壁,好一點的外麵用黃泥合著茅草塗抹過,大多數房屋的外牆都裸露著形狀各異的石塊,活像用一塊塊顏色各異的破布頭拚湊起來的,任由風沙把縫隙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