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秦觀的宋詞故事
秦觀的《滿庭芳》有一段佳話,北宋徽宗時期,已經死去的翰林學士範祖禹的兒子範溫一次到一位達官貴人家參加宴會,赴宴的人都是高官顯宦,或者是有名的文人墨客。大家比身份,論家世,互相吹捧,誇誇其談,卻沒有人注意到範溫這個後生。這也難怪,範溫的父親範祖禹,雖然在仁宗、英宗、神宗、哲宗朝擔任過一些修史的官職,但因為卷入新舊黨之爭,晚年卻被貶永州,最後在永州死去。直到徽宗政和初年,也就是在範祖禹死後,朝廷才赦免了他的所謂罪過,重新施恩給範家。作為範祖禹的幼子,在那個攀高附貴的時代,那些達官顯宦怎能注意他呢?這家有個侍女,善於唱大詞人秦觀的詞,為了給大家助興,她唱起了秦觀的《滿庭芳》。
範溫本來沒有引起這個侍女的注意,但在她歌唱時發現範溫全神貫注地用手在按照曲調的節奏打著拍子,那動情的麵容引起了她的好感。一曲唱完之後,在休息的時候,這個侍女向身旁的人問道:“那個年輕人是誰啊?”旁邊的人一時答不上來,主人此時恰好也不知哪兒去了,大家都怔怔地瞅著這個年輕人。這時範溫從容地站起來,叉著雙手說道:“我乃是‘山抹微雲’的女婿。”眾人聽了,一下子愣住了,半晌,人們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原來,神宗時,範溫的嶽父秦觀當時才三十一歲,應鄉貢考試未中,便去會稽見祖父和正在會稽通判任上的叔父秦定。在會稽,他與太守程公辟等人飲酒賦詩,所以臨別時便寫下這首《滿庭芳》。這首詞不脛而走,迅速傳遍大江南北,給年輕的秦觀帶來巨大的聲譽,連大文豪蘇軾見了秦觀都稱他為“山抹微雲君”。作為秦觀的女婿,範溫自然也因此而感到自豪。範溫的父親範祖禹作過著名的《唐鑒》一書,在這次赴宴之前,範溫曾到大相國寺去遊玩,一些素不相識的人竟然在背後稱他為“《唐鑒》的兒子”,因此這次赴宴,當人家問起他是誰時,他想,我何需說出我的姓名呢?人們可以用我父親的書名叫我,我何不用嶽父的詞鎮一鎮這些趨炎附勢的人呢?於是便脫口說出“我就是‘山抹微雲’的女婿”,讓在座的人為之傾倒。果然,在座的人,無論老少,對範溫便都刮目相看了。沒過多久,“山抹微雲女婿”的稱呼迅速傳開。
秦觀的這首《滿庭芳》寫得很有深度,起拍開端“山抹微雲,天粘衰草”,一個“抹”字出語新奇,別有意趣。“抹”字本意,就是用別一個顏色,掩去了原來的底色。山抹微雲,非寫其高,蓋寫其遠。它與“天粘衰草”,同是極目天涯的意思:一個山被雲遮,便勾勒出一片暮靄蒼茫的境界;一個衰草連天,便點明了暮冬景色慘淡的氣象。全篇情懷,皆由此八個字而透發。“畫角”一句,點明具體時間。古代傍晚,城樓吹角,所以報時。“暫停”兩句,點出賦別、餞送之本事。詞筆至此,便有回首前塵、低回往事的三句,稍稍控提,微微唱歎。妙在“煙靄紛紛”四字,“紛紛”之煙靄,直承“微雲”,脈絡清晰,是實寫;而昨日前歡,此時卻憶,則也正如煙雲暮靄,分明如鏡,而又迷茫悵惘,此乃虛寫。接下來隻將極目天涯的情懷,放眼前景色之間,又引出了那三句使千古讀者歎為絕唱的“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天色既暮,歸禽思宿,卻流水孤村,如此便將一身微官沒落、去國離群的遊子之恨以“無言”之筆言說得淋漓盡致。詞人此際心情十分痛苦,他不去刻畫這一痛苦的心情,卻將它寫成了一種極美的境界,難怪令人稱奇叫絕。下片中“青樓薄幸”亦值得玩味。此是用“杜郎俊賞”的典故:杜牧曾經寫下有名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結尾“高城望斷”,“望斷”這兩個字,總收一筆,輕輕點破題旨,此前筆墨倍添神采。而燈火黃昏,正由山抹微雲的傍晚到“紛紛煙靄”的漸重漸晚再到滿城燈火,一步一步,層次遞進,井然不紊,而惜別停棹,流連難舍之意也就盡在其中了。
78.周邦彥的宋詞故事
周邦彥的《六醜·薔薇謝後作》這首詞獨具的藝術魅力,人們廣為傳唱,歌妓們更是喜歡它。當時名妓李師師社交範圍非常廣泛,連皇上都與她有很深的交情,當周邦彥還是太學生的時候,便與李師師有來往,時常出入她家。
一次,宋徽宗微服到李師師的家中去尋歡作樂,他要李師師為他唱一支最好聽的曲子。李師師略微一想,便唱出了周邦彥的這首《六醜》。宋徽宗聽完曲子,隻覺得餘香盈室,餘音繞梁。宋徽宗對於音樂是頗為偏愛的,盡管他覺得曲子美妙動聽,但卻不曉得是一支什麼曲子,便急切地問:
“這是誰的佳作,我怎麼沒有聽過啊?”
李師師馬上回答說:
“此曲為太學生周邦彥所作。”
宋徽宗於是把周邦彥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裏。
後來,宋徽宗有一次召見周邦彥,便特意提起了此事,並問周邦彥說:
“你的那首詞的詞牌名字為什麼要叫《六醜》?”
周邦彥叩頭說:
“因為這首詞犯了六個宮調,即各取六個宮調的聲律合成一曲,使宮商相犯,以增加樂曲的變化。那都是最好聽的章段,所以取名為《六醜》。”
原來如此,難怪聲韻會如此美妙動聽。所謂“醜”原是“反其意而用之”,本指六段最好聽的章段,和諧地聯結起來,配成一支曲子。
宋徽宗聽後表示讚賞,並在以後的日子裏重用了周邦彥。
周邦彥的這首《六醜》並非泛泛詠落花,而是抒發對花落後的“追惜”之情,更是對自己“光陰虛擲”的“追惜”之情。詞作上片抒寫春歸花謝之景象。開首二句,“正單衣試酒,悵客裏、光陰虛擲”,點明時令、主人公身份,抒發惜春心情。“願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過翼”,以鳥飛作比喻,形容春歸之迅速,這三句一句一轉:“願春暫留”,表示不忍“虛擲”,珍惜春光;“春歸如過翼”,春不但不留,反而逝如飛鳥,竟成“虛擲”;“一去無跡”,不僅快如飛鳥,更無影無蹤。“一去”二字,直說到盡頭,不留餘地。隨著句意,惜春之情愈轉愈深。以上五句寫春去,是題前之筆。接下陡然提出:“為問家何在?”一筆噴醒,又輕輕頓住。“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二句,正麵寫落花。“傾國”,美人,這裏以之比落花。這三句既寫因夜來風吹雨打,使落花無家,更寫由於落花是無家的,所以雖有傾國之美姿,也得不到風雨的憐惜。這裏是人與花融合來寫,以花之遭際喻羈人無家、隨處飄零之身世。這三句很好地表達了詞人內心的矛盾與苦悶。“釵鈿墮處遺香澤”以下六句,大力鋪開,盡情寫薔薇謝後的飄落情景。“釵鈿墮處遺香澤”,這裏是以美人佩戴的“釵鈿”喻落花,零落之餘,隻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落花飄零是慘景,而以“桃蹊”、“柳陌”來襯托,卻顯得極有情致。接下側寫一筆:“多情為誰追惜?”“為誰”,即誰為。春去花殘,觀賞者都已散去,應不再有多情追惜之人了。“但蜂媒蝶使,時叩窗槅”二句一轉,蜂蝶無知,不知“追惜”,然而它們卻以媒人、使者的身份“時叩窗槅”,似乎在提醒室中人去“追惜”。通過以上描繪,把薔薇雖然凋謝而香氣猶存,春天雖然逝去而值得追惜之情景寫得韻味盎然。詞作上片特用問語“為問家何在”、“多情為誰追惜”,加以強調,以突出“無家”與“無人追惜”之意,由此見出內中隱含詞人自己的身世遭際之感。詞作下片著意刻畫人惜花、花戀人的生動情景。“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開首二句起襯托作用,以引起下文。詞人不忍辜負蜂蝶之“時叩窗槅”,於是走至室外,來到東園,隻見園內花時已過,碧葉茂盛,一片“花落”後“岑寂”的景象,也是“光陰虛擲”,春天“一去無跡”之實況。“靜繞珍叢底,成歎息,”寫人惜花。為了“追惜”,詞人靜靜地繞著薔薇花叢,去尋找落花所“遺”之“香澤”。“成歎息”三字總括一切,承上啟下。“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三句,為一歎,寫花戀人。花已“無跡”,但有“長條”,而“故惹行客”,話別“牽衣”,有同病相憐之意,也寫出“行客”之無人憐惜、孤寂之境況。無情之物,而寫成似有情,雖無中生有,卻動人心弦,感人至深。“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嫋,向人欹側”四句,為二歎。在“長條”之上,偶然看見一朵殘留的小花,詞人以為這就是打算與其話別者。雖然“殘花”本不是“簪巾幘”之物,然而“行客”卻頗受感動,故“強”而“簪”之。然而這哪裏比得上它當初盛開時插在美人頭上之嫵媚動人呢?殘英強簪,令人回想花盛時之芳姿,映帶凋謝後之景況,有無限珍惜慨歎之意。這既是慨歎花之今不如昔,更是慨歎自己的“光陰虛擲”、“人老珠黃”。詞作寫至此,詞人如夢初醒,似有所覺悟,又有無可奈何之感。最後三句“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為三歎。詞人因終不願落花“一去無跡”,所以又對花之“漂流”勸以“莫趁潮汐”,冀望“斷紅”上尚有“相思”字。如若落花隨潮水流去,那上麵題的相思詞句,就永遠不會讓人看見了。“何由見得”,即何由得見,流露了依依不舍的深情密意。這裏化用紅葉題詩故事,借指飄零的花瓣。末句複用問語,逆挽而不直下,拙重而不呆滯。這是首“惜花”之詞,更是首“惜人”之作。全詞構思別致,時而寫花,時而寫人,時而花、人合寫,時而寫人與花之所同,時而寫人不如花之處。回環曲折、反複騰挪地抒發了自己的“惜花”心情,又表露了自傷自悼的遊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