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胤祥叫囂著要收拾南心,他與南心幾乎每日都要花些功夫在拌嘴上。一開始是他言辭犀利出言挑釁,南心全然不接招,該伺候用膳時伺候用膳,該喂藥時喂藥。兩日的獨角戲後,他改變了策略,不管遇什麼事都是秉承著不配合原則,不好好用膳,不好好喝藥,饒是好脾氣的南心也被折騰煩了,不得不被動迎戰。
這一迎戰,兩人的嘴皮子拉鋸戰也正式開始了,每日一戰,但最後的結果必定是南心勝。馥華與一眾婢女觀戰多日,總結出一點,福晉的孫子兵法用得好,隻一招就死死克住了十三爺,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臥病在床的十三爺自然再無計可施。
又是一日清晨,南心按時伺候胤祥用藥,若依以往,胤祥定是好一番唇槍舌劍,隻是今日卻沉默得緊。他接過藥,仰頭便是豪飲,藥汁四方動蕩,順著他的唇角流開,頸脖皆是。
“你慢些喝!”南心忙不迭去替他擦拭,言語之間不由急了幾分。
胤祥笑了起來,將空碗在南心眼前晃了晃,“可是已經喝完了!”
刺入屋內的陽光在光潔的瓷碗上跳躍,折射出一道道更為耀眼的光亮,然而這光再奪目,也不及此時胤祥的笑,不濃不淡,懸於唇畔,深入眼底。南心靜靜地望著他,許久才問:“心裏有事?”
聞聲,胤祥的笑一點點淡了下去,終隻浮著薄薄一層,“怎麼會呢?”
她將他手中的碗擱置好,又輕輕地替他擦手,聲兒亦如此時她的手勁輕輕的,“你不想說我便不問,等你想說時,我隨時洗耳恭聽。”
胤祥心內一震,猶如山石滾動,轟隆作響,久久不能平複,待真正平靜下來,他想再對她說些什麼時,她已移步遠去,徒留他一人苦笑連連。
這還是當年他在泰山之上對她說的話,那時他與她每日都以侍衛與婢女的身份相見,隻是愈臨近下山之日,她愈沉默寡言,他以為她是知曉他身份後難以接受,便與她說“你不想說我便不問,等你想說時,我隨時洗耳恭聽”。她吞吐了許久,仍是不發一言,後來他才明白她難以傾吐的是她的身份。
世事便是如此奇妙,你肯聽時,我不肯說,我肯說時,你又不再肯聽。當年若是你肯說,我肯聽,怕也不會成如今局麵!
采菱館的院中有一株兩人合抱粗細的銀杏樹,年歲已久,樹幹痕紋縱橫,深深淺淺,樹頭枝葉堆疊,鬱鬱蔥蔥,微風拂過,層層綠片摩挲拍打在一起,沙沙作響,樹下光影攢動,交錯雜亂,偶爾透出幾絲烈陽。
南心從胤祥屋子裏出來便來了這裏,她坐在樹下,安靜地瞧陽光在她裙擺處跳上跳下,她伸手去掬,它們又都調皮地躲藏了起來。
忽地,身後一女聲起,“怎麼坐在了這裏?”
南心本就心緒不寧,言語之間不由添了一分不耐煩,“我說過讓你們先下去!”
“喲,十三福晉是在下逐客令嗎?何須惱怒,那我走便是了!”
淺羽?南心急急轉身,正見她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步開外,著一身淡紫色刺繡旗裝,溫婉淡雅,可不正是董鄂淺羽!
南心大感意外,驚詫之餘滿是歡喜,連著一雙明眸之中也耀著點點光芒,“淺羽,真的是你!你怎麼來了?”
淺羽拖著她往樹蔭裏站了幾步,抿唇一笑,“我若不來,你是不是要在太陽底下烤上一天?”
南心作勢向她一依,儼然一副弱女子姿態,虛弱道:“腿腳有些軟,怕是站不住了!”
“你陪十三弟妹聊著,我去瞧瞧十三弟!”
南心這才留意到院門處的胤禟,原先佯作發軟的雙腳真的有些發軟了,她向著他淺淺一福身,“九哥也來了!”
胤禟嗯了一聲,聲兒不鹹不淡,徑直向院內走去。
南心湊向一旁的淺羽,小聲道:“九哥怎麼這般不情不願?不會是被皇阿瑪流放到這兒了吧?”
“要流放也應該是一邊遠苦寒之地,放逐到這避暑勝地,他心裏美著呢!”淺羽粲然一笑,“你別搭理他,他最近一直是這個樣子,喜怒不定,高興時多說幾句,不高興時誰也不理,玖兒都被他嚇哭過一回!”
玖兒是胤禟與淺羽的第一個女兒,名喚愛新覺羅玖靈,將滿一歲。南心從未見過,隻是聽承瑜叨叨過幾回,
“我可聽說九哥最疼的就是玖兒,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淺羽笑意轉淡,道:“或許他也覺得這孩子來之不易,所以分外疼惜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