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工智能的研究之一,就是構建模型來模擬相應的大腦思維和語用推導過程。模型構建的結果,並非是一定要在計算機上能夠操作,而是純理論性的東西,其實目前人工智能的大多數研究,也隻是停留在理論層麵。
語用推理與思維有關,但思維的場所大腦卻無法直接被觀察。以前研究大腦、思維、知識的獲取和推理,多半采納“黑箱法”隱喻,比較大腦的信息輸入和信息輸出的差異,以找出其中有關規律,從而把握其中的規律。認知心理學的問世,把對這種不可捉摸的心智過程的描述,轉化或“換能”為可以具體分析的信息加工過程,如:
(1)將捉摸不透的內省變成具體的模擬;
(2)將含糊的術語比喻成“儲存”等較為精確、具體和生動的術語;
(3)設立某種能為人的行為提供一致性解釋的工作模型。
語用推理以知識為基礎,按智能的規律操作,把這些規律用比較直觀的圖形方式來表述,就是語用推理的建模。
20.2.1相鄰/相似推導模型
徐盛桓(2005)這些年來發表的一係列文章,都是以下列模型為準:
根據此模式,話語的顯性表述在信息上並不完備,需通過相鄰性或相似性常規關係的介入,得到隱性表述,再與不完備表達結合,就可把話語充實成相對完備的表達。
其實這是格式塔心理學中信息處理的一大規律。這種常規推導的前提,就是無語境介入或語境介入量極少,因此僅在一定的程度上反映了推理的傾向和期待。我們知道,語用推理是言語信息加上語境信息的混成,語境的介入,完全可以推翻這種常規關係。
比如在Grice(1989)的名句中:
(1)A:Where is the beef?
B:The dog looks very happy.
推導的傾向就是“可能狗吃了牛肉所以很高興”,這裏“牛肉”和“狗”之間的關係可以用“相鄰”來解釋。但是假如把上例改成:
(2)A:Where is the beef?
B:The train has left.
你能說B語是答非所問嗎?筆者認為不能!正常的語言交際、交際雙方精神正常等因素,都會保障B遵循合作原則,故B語肯定有關聯性,A對B語肯定有關聯期待。這樣一來,對例(2)的推理解釋,就要牽涉到較多的語境因素,如“牛肉可能被火車運走了”等,且例(1)中的“牛肉”與例(2)中的“牛肉”的質和量可能都不一樣,前者可能指的是一塊牛肉,後者可能指的是箱裝牛肉,此時常規的相鄰相似原則都不起作用。
再有,演唱會上來了很多人,有人說:
(3)來了很多玉米。
其中“玉米”可以被理解成“李宇春的歌迷”,由於“玉米”中的“玉”和“米”分別和“李宇春的歌迷”中的“宇”和“迷”有語音關聯或諧音,在語音上滿足了“認知相似性”的要求。
還有一例,下午有貴賓來單位參觀,領導給部下布置任務時說:
(4)下午貴賓來視察,迎接時大家不許穿褲子。
徐盛桓認為,這裏“不許穿褲子”並非是“外褲內褲都不許穿”或“什麼都不許穿”的意思,而是可以被理解成“不許穿長褲而要穿裙子”,因為“褲子”和“裙子”有“認知相鄰關係”,兩者屬於一個係統,因此顯性表述“不許穿褲子”通過“相鄰性”的介入,產生了“隱性表述”以與原來的“不完備表達”結合,被充實成“相對完備表達”即“不許穿長褲而要穿裙子”。
其實把不充分表達“不許穿褲子”理解成相對充分表達“不許穿長褲”即“要穿裙子”,光靠“相似/相鄰”關係是不能把不完備表達充實成“相對完備表達”的,因為“褲子”和“裙子”之間並不存在絕對的“邏輯互補關係”,即不存在“非此即彼”的情況。也就是說,把不充分表達“不許穿褲子”理解成相對充分的表達“要穿裙子”,其實還必須依賴其他相應的“大語境因素”,比如“要列隊歡迎客人”、“時值熱天(而不是冬天)”、“該單位有讓女同誌穿裙子歡迎客人的習慣”,等等。如果不考慮大語境因素,就會產生誤解,比如在教室裏和在外科體檢室內對女生說“不要穿褲子”,情況會完全不同。
同理,把“玉米”信息充實成“李宇春的歌迷”,也必須考慮大語境因素,因為這是特定人群內的特殊表達習慣,就像我們以前常說的“行話”一樣。比如冷不防對敬老院的老年人說“來了很多玉米”,答語可能就是:“我牙不好,燒透一點我好嚼。”
因此,“相似/相鄰”模型可能僅涵蓋了語用推理的一個方麵。語用推理模型其實也遵守“能量守恒”普遍定律,使模型精細化,涵蓋的現象有限;使模型的涉及麵包羅萬象,必然會丟失一定的具體細節。下麵就來介紹幾種宏觀語用推理模型。
20.2.2宏觀推理
對言語信息的獲取和理解,是一種多平麵的解碼過程,把這種解碼過程用流程圖的方式表示出來,就是對宏觀語用推理的構思和建模。
20.2.2.1單向語境推導模型
熊學亮(1996)在情景知識(即來自物理語境的具體場合因素)、語言上下文(即來自語言語境的工作記憶因素)和背景知識(即來自認知語境的知識結構因素)的基礎上,提出了單向語境推導模式,這是一種語用推理的宏觀模式。此模式把言語承載的信息,分為正常負載與超度負載兩類,認為語用推理就是通過認知語境的幹預,幫助信息處理者理解話語的超載信息(即含義)的過程。根據這種理論,對語言超載信息部分的解釋,可被看做是一種語言接受者經由“物理語境”、“語言語境”和“認知語境”對相關信息的選擇和利用的過程,此過程被人為地整理成“僅在理論上有序”的單向語境推導宏觀模式,如下圖所示:
下麵舉例來說明此模式的具體運作。
(Ⅰ)規約意義解碼:
(5)A:我的銀行卡在什麼地方?
B:在他的包裏。
A便知道了他的銀行卡在某個包裏。
(Ⅱ)含義一解碼:
A和B超市購物剛出來,旁邊站著一個人,手裏提著個包,聽到B這樣說A就會認為銀行卡在那個人的包裏,即把(5B)句充實成下麵的顯義(6)。
([……]裏的內容是“充實義”)
(6)[A的銀行卡]在[另一個人]的包裏。
(Ⅲ)含義二解碼:
A與B剛才談起過C,A、B和C剛才一起去超市購物,A和B剛回家,因此“他”指的是C,A知道銀行卡在C的包裏。
(Ⅳ)含義三解碼:
A與B剛才一起去超市購物剛回家,A知道B與D的關係很好,有把什麼東西都放在D的包裏的習慣,因此A知道銀行卡在D的包裏。
假如A是外國人,聽不懂“包”的意思,就得不到規約解碼。假如旁邊沒有任何人,就得不到含義一解碼。假如沒有A、B和C剛才一起去超市購物以及A和B剛才提起過C,就得不到含義二。假如A不知道B有把東西放在D的包裏的習慣,就得不到含義三。在例(5)類的日常交際中,僅得到規約意義往往是不夠的,我們還要對類似“他”等指示表達、省略了的言語等按具體語境、語言語境、認知語境的相應暗示進行充實和推導,以明確交際對方所要表達的確切含義。對文字的解碼不力(比如外國人)、具體語境、語言語境、認知語境的缺失,必定會導致交際失敗。
在下麵的對話中,
(7) A:我的銀行卡在什麼地方?
B:我包裏有個移動硬盤。
假如此時A無法把“銀行卡”和“移動硬盤”在認知上聯係起來,或者他現有的具體語境、語言語境、認知語境都無法幫助他推導出銀行卡的去處,那麼交際隻好以失敗而告終了。但假如B有把銀行卡和移動硬盤放在一起的習慣,且A也了解這一情況,那麼B話對A來說仍然相關,但是這種認同的乖戾性很高,故與常識不符。
在對上例進行語用推理時,語用者按照“規約意義”、“具體場合”、“工作記憶”和“知識結構”的順序,自動地、按部就班地進行意義推導或解釋,一步不行,就再走下一步,在不同階段推導出的含義的性質不同。假如經過所有步驟後,話語仍然無解(如例(7)所示),那要麼是話語不具有關聯性,即說話人故意說出不相幹的話;要麼是話語具有關聯性(如說話人有把銀行卡和移動硬盤放在一起的習慣),但是受話人不具備相應的認知語境知識(如聽話人不了解說話人的這種習慣),無法滿足話語所傳遞的關聯期待,交際雙方的認知產生了錯位,交際雖然發生了,但還是以失敗而告終。
因此,例(7)所示的交際到底屬於哪種情況?還需要進一步考察交際雙方的認知語境狀況以及雙方認知語境的交集狀況。
必須說明的是,圖1中的各個步驟,並非是所有語用推理都必須全部走過的必經之路,筆者在談到認知語境時曾說過,在語用推理中,物理語境(具體場合因素)和語言語境(當場激活的部分工作記憶因素)相對認知語境而言是次要的,認知語境(知識結構因素)才是主要的,因此一般來說,圖1所描述的“語境三”,應該是最重要和最關鍵的認知語境。比如缺省推理(default inference)就以“語境三”為主,采用“一步推”的辦法,而不必依賴中介前提,在常規期待的前提下,也不必經過語境一和語境二,但是在例外的情況下,語境一和語境二因素可以暫時推翻常規期待,從而推翻缺省邏輯的推導結果。
此外,圖1提供的幾個步驟,操作順序並非是絕對地自上而下,而是可以被當作是對主要依賴認知語境的語用推理或缺省推理進行“一步推是否有效”的潛在核查序列,即檢查物理語境因素和“激活認知語境保障推理成功”的語言語境因素是否在推理中起作用。如果這兩種因素提供的信息與語境三沒有衝突,(缺省)推理便為有效。一旦這兩種因素與語境三產生衝突,原推理方案便可能會被(臨時)取消,隨即可按調整後的方案推出新的結論,即隻有“含義三”在具體推導場合或後續言語語境中不能成立的前提下,推理才會啟動“含義一”或“含義二”。也就是說,缺省推理一般不需要語境一提供的信息,僅把它當成核查手段,語境二起的是激活相關認知語境知識的言語明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