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熱愛生命2(1 / 3)

他蹲下來,啃起一塊骨頭,吸吮著那上麵泛著的粉紅、殘存的生命。那一丁點甜絲絲的肉味,像是朦朧變幻的美好回憶,令他把握不住,誘惑得他要發狂。他拚命咬著,啃著。咬碎一點點骨頭,但嗑掉了一顆牙齒。他開始用石塊砸,把骨頭砸成醬末,再咽下去。猴急之中,砸斷了自己的手指,但他很奇怪,怎麼不痛。

接下來是綿綿的雨雪天。他不清楚何時該睡,何時應收拾行裝,他夜以繼日地行走,摔倒了,就趴在地上入睡,一旦那接近熄滅的生命火花閃爍起來並微微燃燒之時,他就爬起來前行。他的舉動不再像人了。生命殘存在他身上,不願離去,驅趕他前行。痛苦消失了。他神情木然而遲鈍,腦海裏卻閃耀著萬千奇思夢想。

他不停咀嚼著那隻小鹿的碎骨頭,不停地吸吮著。他撿拾的這一點殘屑一直帶著。他不再跋山涉水,隻是緣溪而行,這道溪流在一片寬穀中流瀉著。實際上,他既未見水,也未見山,眼前隻是一片幻象。靈魂和肉體並駕齊驅地前行著。實際上是各不相關;差不多沒聯係了。

一天,他仰臥在一塊石頭上,醒過來,神誌清楚。陽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他聽到遠方,有一隻小麋鹿在尖叫。此刻,他隱約記起風、雨和雪。但風雨雪究竟肆虐了兩天還是兩周,他毫無印象。好長一段時間,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暖暖的陽光愛撫著他的身體,他那飽受磨難的身子滿是溫情。他明白這是一個好天兒,說不定還能確定一下自己的方位。

他艱難地偏過身子。身下是一條奇異的河流,輕輕流淌著。他的目光順著河流慢慢地滑動,寬廣的河流在眾多的禿丘間繞來繞去。這些小丘,與他先前看到的那些相比,都顯得更光禿、更荒涼、更低矮。他的情感封凍在0℃附近。他的眼珠緩緩地、冷靜地轉動著,至多隨興所致,目光順河而下,順著這條怪河向遠方而去。他的目光順著河進入一片潔亮的大海,他的情感仍在0℃附近,這太奇怪了。這是幻象嗎?大概是海市蜃樓吧——多半是自己的神經錯亂鼓搗的把戲,是幻象。接著,他又看見在閃閃的大海上泊著一艘大船。他斷定這是幻象。他眯起眼睛,再猛睜大眼睛,大船仍泊在那裏。幻象,居然會這麼持久!實際上,他明白這並不奇怪,在一片荒原的中心絕對不會有什麼大海、大船。這正如他明白那支槍裏沒有子彈一樣。

他聽到身後傳來吸鼻子的聲音——像憋住氣或咳嗽的聲音。他緩慢地翻過身,因為他體力虛弱、身體僵硬。他什麼也沒有發現,但他靜靜地等待。沒一會兒,同樣的聲音傳過來,在不過二十英尺的兩塊尖齒狀的岩石中間,隱隱約約地探出一隻灰狼頭,兩隻狼耳耷拉著,狼頭也耷拉著。那畜牲的兩眼充血,那麼混濁,在陽光下慢慢地眨著,顯得異常痛苦,看來是病得不輕。他瞅著它,它又發出了吸鼻子和咳嗽的聲音。

這可不是假的,他想,又翻回去。好好看看先前被幻象遮住的現實景象。但遠處那片光海仍閃閃發亮,那大船仍泊在那兒,曆曆在目。這都是真的嗎?他閉上雙眼極力思索著,思路豁然開朗。他一直在朝東北方向走,遠離了狄斯河,進了銅礦穀。這條河就是銅礦河,寬廣的河麵悄悄地流淌著。那片光海就是北冰洋。那船是艘捕鯨船,本應開往馬肯吉河口,但是航線太偏東了,現在正停泊在加冕灣,很久以前看過的那張哈得遜灣公司的地圖又浮出他的腦海。沒錯,是的,一切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他呼地挺坐起來,盤算著眼下的當務之急。裹腳的毯子全磨爛了,腳也磨爛了,沒一處好肉。最後一條毯子也用光了。槍和獵刀不知去向。帽子更不知正躺在何處。帽圈裏的那包火柴自然也隨之而去。好在貼胸放在煙袋裏的那包還在,它用油紙包著,還是幹燥的。他看了看表,十一點鍾,表仍在走,顯然他從未忘記上表。

他的情感沸騰了,但他的思想冷靜極了。身子盡管異常虛弱,但並不感到痛苦,也無饑餓感。他沒有一點食欲。此刻,他的思路清晰有力。他撕下膝蓋以下的兩條褲腿,裹上腳。幸虧他保住了那個白鐵罐。他想先喝點熱水,再奔向那艘大船。他明白遠方是光明的,但路途恐怖。

他的動作極為遲緩,猶如中風了一樣,身體抽動著。當他要去收集幹苔蘚時,才發現自己已站不起來了。他試了一回又一回,不行,拉倒吧。他用手和膝蓋爬來爬去。一次,他爬到了那隻病狼附近。那畜牲一邊極不情願地給他讓路,一邊還用舌頭舔舔尖牙,那條舌頭看來連動一下都困難。他發現它的舌頭不健康,是褐黃色的,上麵蓋了一層半幹而粗糙的粘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