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當上學習委員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一種崇高的使命感。我被迫向這種使命感屈服,沒來由地就被推著朝前走。無數雙嘲笑的眼睛,都在盯著我的舉動。
同學們團結一致地,站在了我的對立麵,我是在台上的學習委員,他們是坐在台下的多數學生。我們必須麵對麵才能交流,我不敢抬頭看著他們的臉,我隻能在想象中再次貶低自己。
我在想象中將他們的可怕,放大了無數倍還不止,他們成群結隊地竊竊私語,他們壞壞地擠眉弄眼對著我笑,他們想把我拉下來,心裏想對我說不行,而我絕不會輕易服輸。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大膽地提出當選班級幹部,主動地挑戰自己的弱點,成為一個站在講台上的人,一個小學時期曾經備受壓迫,帶著崇拜心理的耀武揚威者。
我印象不多的小時候,支離破碎的記憶中,被欺負的時光,總是記得特別真切深刻。班長是老師的幫凶,可以拿著教鞭,隨意地指揮我們,但凡看不順眼的,他都可以用鞭子打下來,回頭還要打小報告,巴不得老師抽我們。
小學裏的午睡,都帶著強迫性,因為有班長負責監督,除了他可以不睡午覺,其他同學都必須午休,不可以隨意到處走動。猶記得炎熱的夏季,外麵驕陽似火,我卻患上了感冒,午睡的時候鼻涕不停地流。
班長就坐在我站在我的背後,觀察著我的小動作,隻要我伸手去擦鼻涕,他就會判定我是不服從管理,用教鞭打我的手。我的手指生疼刺痛,卻默默忍受著不敢吭聲,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地裝睡。
我琢磨著班長的腳步走遠了,是去打其他同學了,才敢輕輕地縮回鼻涕,實在是一種飽受虐待的折磨。
現在我也成為了夢寐以求的班幹,十幾年後的今天,就在這個教室,我的形象已經有所轉變。
其實我的心裏極端地害怕,而我沒有給自己留下餘地,現在邁出去的步子,也收不回來了。我成功地迫使自己陷入絕境,我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希望,現在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如臨萬丈深淵,我隻能膽怯地緩慢朝前走,除此之外再別無他法。
我不想再如此自卑怯懦,唯有改變才能拯救自己,所以我倍加珍惜這個機會。
然而我沒有趾高氣揚地指揮誰,而是被誰的眼神給打敗了,邁出一小步都顯得困難重重。
我上任後的第一次班會,那個異常躁動的夜晚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曆史性的一刻,我將關乎自己成敗的砝碼,全都壓在了今晚的戰役上,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恐懼。
我麵色凝重地走進了教室,教室裏很吵像是爆米花炸開了,四散開來的講話聲,歡呼雀躍的大笑聲,濃罩在整個教室狹小的空間裏。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話,低頭看著時間分分秒秒在飛逝。我害怕班主任會讓我宣讀文件,這是以前學習委員經常做的事,我用轉移注意力的方式掩飾自己,環顧四周看著同學們的說笑,我鼓勵自己像他們那樣隨意,然而我還是辦不到。
時間是六點四十分,上屆學委於夢蘭來找我,她將花名冊交給我,算是工作交接,她要我給全班同學點名。這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來不及做好任何準備,就已經被推上了前線。
前麵是敵人的長槍大炮,而我仿佛夢中驚醒的人,有心猿意馬的脈搏在跳動,我已分不清自己踏入了哪個時空。真希望這是一場夢,那我就可以遠遠地逃離,不必為自己的失敗負責。
白熾燈的光亮照射在我的頭頂上,我感覺周圍都是漆黑的一片,而我是備受矚目將會出醜的,問題隻在於是怎麼個醜法,出醜有多慘的問題。麵對敵人的強大勢力,我完全被嚇傻了,腿也硬生生地僵住了,怎麼跑都跑不掉了,隻能兀自站在那裏,頭腦空白準備接受,即將到來的慘敗。
我還記得那個晚上,對於我來說就像是千斤壓頂的沉重。我手上拿著花名冊,在心裏醞釀了許久,沒有勇氣站起來。於夢蘭用殷切的眼神看著我,對我點頭鼓勵我:“別怕,沒事的”。
由於班幹都是坐在第一排,方便跟班主任接洽班級事宜,我能清楚地聽到,背後同學們還在講話,沒有半點兒消停的意思,即使預備鈴聲已經敲過了,我沒法讓他們安靜下來,故意裝作不知道。
時間已經到了六點五十分,於夢蘭開始用焦急的眼光催促我,我不得不站起來了,因為七點以後班主任就會進來,我不想自己的緊張,被這威嚴的女強人識破。
當我鼓起勇氣站起來,轉身看了一眼背後的同學,我說了一句:“大家安靜一下,現在開始點名了”,又立馬像做錯事的孩子,緊張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幾乎沒有人聽到我發出的聲音,在我看來是聲嘶力竭的呐喊,在他們看來是一個膽怯者的初次試水,在我看來是鼓足勇氣的搏命,在他們開來是一個弱者的垂死掙紮。
於是我開始點名,花名冊上共有四十四個人名,我很想趕快念完,收回我的窘態。我的臉上是滾燙的,說話有斷斷續續的顫音,同學們更加放肆地講話,名字點到了,也無人應答。
我就像個笑話站在哪裏,也不敢說什麼,甘願被人嘲弄嬉笑,我有種挽救不了自己的無力感。
點名到三分之一的時候,班主任走進來了,教室裏變得鴉雀無聲,隻有我自卑的聲音,在空氣中傳播,小得像是夏日夜晚的蚊子,叮叮嗡嗡地亂響,我變得更加緊張了,手裏的花名冊在輕微的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