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裏劉子夕發現對麵屋裏也隻住著一個女人,是那個叫尤加燕的。原本是四個女人住的房間突然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就有一種清冷肅殺感像小爬蟲一樣從牆縫從地板裏爬出來,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周身被齒齧著。劉子夕便想,莫不是這對門的女人也和自己境況一樣,即將出嫁的女友已經和男朋友住到一起了,把她一個人拋下了?因為對門兩個女人平日裏實在是好得割頭換骨形影不離的,現在突然剩下一個竟看著有些落單的淒涼。一天晚上,劉子夕在陽台的水龍頭下洗幾個蘋果的時候,尤加燕也走到陽台上收她昨天洗的衣服。兩個女人誰也沒有說話,靜悄悄地做著各自手中的事情。陽台上有風吹進來,這冷風在她們中間膨脹開來,像一張帆。屋裏都沒有開燈,隻這陽台上一盞昏黃的燈亮著,在那一瞬間,張柳突然覺得兩個人就像站在同一條船上正漂在海麵上一樣,突如其來的心酸迎麵砸來。她突然就把手中一隻洗好的蘋果遞給了收完衣服的女人。尤加燕看了蘋果一眼,沒有看她,然後默默接過了蘋果。這個晚上,兩個女人第一次站在陽台上聊天。這時候劉子夕才知道,原來那個叫李鳳的女人已經結婚了,就是前段時間結的,一結婚她就搬出去了。那間屋子裏確實隻剩下尤加燕一個人了。
尤加燕又問她,你那屋裏好像也隻剩下你一個人了?那個呢?劉子夕想,平日裏她們連個照麵都不打,對彼此卻都是暗暗關心的,她居然也知道這屋裏其實隻住著她一個人。兩個女人說著話吃完了手中的蘋果,然後關了燈回到了各自的屋子裏。第二天再在房子裏見了麵仍是不說話,感覺卻和從前多少不同了,她們之間不過就是一個晚上和兩個蘋果,卻也夠她們用一段時間了。偶爾,她會借用一下尤加燕的洗衣機,尤加燕也借用她的衣架。尤加燕問她借東西時她多少是高興的,作為回報,她也借用她的。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她們之間那一點點令人心酸的融化。兩個女人都在有意地向對方靠近一點點,像深長的冬夜裏兩個人都在向一堆火堆靠攏。
元旦到了,下了一場大雪。梁惠敏回來住了兩天,叫嚷著讓劉子夕和她一起過三十歲生日。其實兩個人的生日都還沒到,可是梁惠敏說,反正新的一年已經開始了,遲過早過都是要過的,等真的生日來了,人都不知道哪去了,還是早早的,兩個人一起過了好。聽梁惠敏這話,表麵上仍是嘻嘻哈哈的,底下卻埋著一縷深不見底的悲傷,尤其是她說,等真的生日來了,人都不知道哪去了。好像過了今天以後就會見不著了一樣。於是兩個女人選擇了元旦這天為自己過三十歲生日。
兩個三十歲的女人為自己選了一款巧克力生日蛋糕,黑色的蛋糕上麵有一座小木屋,還有一個風車,還有一棵樹,看著都不忍吃下去,倒想住進去。兩個人又買了一大束玫瑰花,一起去吃西餐。兩個人刀叉交錯地大吃了一頓,完全不考慮卡路裏的問題,又吃了那塊生日蛋糕,卻始終沒怎麼說話,似乎都忘記了說話,好像今天出來就是為了吃東西來的。梁惠敏先吃完了蛋糕,坐在那裏看著劉子夕吃。劉子夕正把頭埋在那蛋糕裏,一口一口地啃那蛋糕,連抬起頭看看梁惠敏的時間都沒有。忽然,梁惠敏說話了,她先是很陌生地叫了劉子夕一聲,劉子夕。就好像是第一次叫她一樣,試探著的,小心翼翼的。劉子夕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吃蛋糕,專注的,貪婪的。這時候,梁惠敏停頓了一下忽然說了一句,我要結婚了。劉子夕拿刀叉的手忽然停了一秒鍾,但她仍然沒有抬頭,接著她把那一秒鍾的停頓也補上了,她接著往下吃。最後,直到把最後一口都全部吃完的時候她才抬起頭來,她的嘴邊掛滿了黑色的巧克力,像一個滑稽的小醜,卻滿臉是淚。
一個月以後,梁惠敏結婚了。她搬走自己的東西是在劉子夕上班走後悄悄搬走的。劉子夕知道,她是不願意當著她的麵搬走,她怕自己在搬離這間破舊的屋子的時候,無論怎麼掩飾她的喜悅,當著劉子夕的麵,都會不小心變成一種賣弄。劉子夕晚上回去的時候,看到屋裏已經幾乎沒有梁惠敏的東西了。她用過的櫃子和抽屜是空的,一種曲終人散的氣息像陳年的油哈氣一樣從裏麵散發出來。梁惠敏給她留下了很多東西,鏡子,暖壺,衣架,她全給劉子夕留下了。劉子夕默默地在她留下的那些東西前站了一會,似乎那影子裏還留著一個人形,散發著熱氣,是梁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