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到青州之前,俞碧菡大概想過會是怎樣的一個慘狀。
不受歡迎的庶女嫁入王府,雖說對方是個殘疾,但身份在那擺著,無論如何她也算是高攀。加上迎親時的不合禮數,一路的漠視與冷淡。她想,這樣的日子或許不賴,至少她不會無所適從。對她而言,跟從前並無兩樣,無非是從俞府搬到了雲家而已。
可萬萬沒有想到,迎接她的,是這樣的氣勢恢宏。
十裏紅毯百丈香,人潮滿滿萬人空巷。紅毯邊兩排戎裝侍衛手握□□,目不斜視。而那紅毯盡頭,她第一眼卻看到了穩坐中央的男子。
他發絲似乎及軟,僅是微風浮動便使得鬢邊垂髫飄起,掠過那淺笑的嘴角處,一隻白皙手指探出,將頑皮的發絲歸攏。一身大紅喜袍,愈發襯得眉間那一抹朱砂殷紅。
俞碧菡走上前去,低低的福身:“見過世子爺。”
來人正是雲珅。
俞碧菡隻聽見淺淺聲音響起:“俞姑娘一路舟車勞頓,還請恕雲珅抱恙無法遠迎。”
他的聲音極輕柔,可是卻帶著一絲淡淡的疏離,就如同他那雙略濕潤的雙眼,乍看時隻覺得直逼心靈,讓人心中一跳。可是細看之下,卻是十足的陌生。似乎對誰都是這般客氣,不遠不近,不鹹不淡。
“世子爺說的哪裏話,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氣。何況尋公子照顧的極為周到,並無不妥之處。”
俞碧菡深知宅院生存法則,這些場麵話不過是裝裝樣子,聽聽也就罷了,若是當真,恐怕後半輩子便有吃不盡的苦了。
雲珅看了她一眼,眼中卻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閃而過。
忽然,那抹疏離的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俞碧菡不知他為何重複自己這句話,但看這樣子也知道定是自己剛剛什麼舉動讓這位世子不太滿意了。
還未細想,便聽他說道:“陳力,海邊風還真是有些硬。”
一個樸素少女從他身後走出,手裏卻是抱著一床薄毯,為他鋪上後,又細細的將腿部縫隙一一掖上:“少爺早該聽我的。”聲音卻是一點也不似女聲,竟跟男兒一般沙啞。
說罷,竟旁若無人的將輪椅推走,再不看別人。
眾人見正主一走,其餘人也是麵麵相懼,不過終究隨著侍衛的離去,相繼也散了。
一時間,熱鬧非凡的碼頭,又重新剩下了俞碧菡主仆三人,以及站在對麵的少年。
俞子夜搖搖頭:“你還真是虧了我的心,難為我快馬加鞭趕來。”
俞碧菡不由惱怒起來,再看他此刻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未免有些可笑,便冷言譏諷:“我也道這位世子爺為何性格如此多變,原來多虧了二弟‘美言’。就是不知二弟還說了些什麼,不如一並先告訴我,以免我不識抬舉,又虧了二弟的心,豈不是罪過?”
“你以為是我說了什麼?”俞子夜麵色一變,他如何聽不出俞碧菡言外之意,冷哼一聲:“還是那副臭脾氣,若不是母親和姐姐囑托我,你以為我愛管你這些破事?就是你被雲家趕出來也是活該,與我有半個銅板的關係?”
“那還請二弟記得今日說的話,我一向自在慣了,並不愛受誰的管。不管不問,便是對我最大的恩惠了。”
見俞碧菡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俞子夜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卻聽見旁人竊竊私語,終是年輕,丟下一句:“早晚你會後悔。”便拂袖而去。
俞子夜也走了。
俞碧菡隻覺得青州的天也並沒有想象中的美好,在洪湖時常聽說書人講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而這青州,正是隸屬江南之地。
沒想到來了青州第一天便出了這等事,俞碧菡隻覺得青州的濕氣有些太重了,壓抑的她這會兒有些喘不過氣。
誰也不知道雲珅此舉是什麼意思。但她卻是要嫁給他,哪怕雲珅再不喜,她也是要與他拜堂成親的正妻,將來死後兩人的名字也會被寫在一塊,供後來子孫供拜的。
如此一想,她似乎有了一絲動力,扶著素梅的手稍微用力,挺直了腰板,目視前方,由素梅扶著,一步一步的走近了那頂紅色喜轎。坐上之後,自己動手拿過喜帕,搭在頭上。
在帕子遮擋住視線那一刹那,她忽然生了一絲想要看清這片碼頭的心思。遠遠看去,卻是肅靜一片,想來她即便再不受寵,也畢竟是雲家明媒正娶的,尋常百姓定然不能觀禮。
帕子垂落,眼前清明被一抹沉重的紅所掩蓋。接著,便聽一聲沉重的“起轎”二字,她身體輕微搖晃,在這輕微顛簸中,聽著嗩呐鑼鼓奏著喜悅的曲子。心底卻是一片冰涼,向自己未知的遠方一步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