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咬著牙一步一步撐過來了。越到現在，我越相信，神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是為要使我寬廣。你得更相信他一些。
G 說:親愛的，我很想問你，我們該怎麼麵對死亡呢？
940 說:你知道嗎，在我身體最痛的時候，真的覺得死了會比較舒服，但我就是不肯死。即使痛也要活下來，因為死亡讓我們與最愛的人隔絕。
G 說:我覺得死亡最可怕的地方，是離別，要與親愛的人們的離別。
940 說:是啊，所以還要活。
G 說:即使我知道天堂美好，一想到走了以後我愛的人會感到孤單，我就很難過。
940 說:盡力去活，我想, 天堂應該是不孤單的吧，不然它就不叫天堂了。
G 說:我倒不擔心自己死後會孤單，隻是不忍離別。
940 說:我也是有很軟弱的時候，我寫“部落格”的原因是讓親友們放心，給他人鼓勵，如果我沒辦法發出正麵的能量，那我就應該暫停，我得把那些負麵的能量經過反思沉澱之後化去，消散了之後，才有再提筆的理由。我希望我活得不讓上帝失望，我也相信這是他留我活下來的理由。我一路走來，身邊有太多人跟我一樣生病，一個一個都走了，我卻活了下來，我相信這是有原因的，我必須做出一點榮耀他的事。我也希望你可以同我一樣，把這當成活下來最大的理由，超越親情, 愛情, 友情，做出一點更重要的事情，因為磨煉, 而在人世發出一點小小的光亮。
G 說:親愛的，我本來想和你聊聊的，本來是想安慰你，結果今天得到你這麼大的安慰和鼓勵。
940 說:希望在最後一刻, 我是微笑著死去, 而不是痛苦地遺憾著走。
……
此刻，她們都已先後離去。台北離開於07年夏，G辭於同年秋。在她們之間，還有個叫“芬芳”的28歲女子離去，她是新浪癌症博客圈發起人，肺癌，在不斷轉移中度過3年，帶著病體和丈夫感情的背叛。我的那位女友R，她算幸運的一位，在中西醫之間尋找到生命的平衡，並且性情大變，成了義工社團裏的活躍者。
三
“想發財，就治癌”，哪家腫瘤醫院或任何一家醫院的腫瘤科，沒有那些治癌廣告派發者的身影？他們的市場契機源於——絕境中的病患及家屬很可能會把一根稻草當救命繩索，甚至，即使是把空氣，他們也會想抓住。
為何癌症越來越普遍洶湧？它們的消息此起彼伏，蜂蠅般在身旁嗡嗡縈繞，而且，它的擄掠對象似越來越年輕化。昨天T讓我看個博客，她的熟人，一個漂亮的上海女孩，淋巴癌四期。
“我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揮一揮匕首，不留一個活口”，這句網絡戲謔之語正如披著黑袍的癌症殺手。
在我和我們的周圍，下一個，誰將被暗算？
東安路270號，隊伍離院門越來越近。
身後年輕女人拎著“樂清市人民醫院”的病曆袋，裏麵裝著片子——有關身體哪個部位？她有一頭順滑長發，但願，不是她本人，可，難道就該是她的父母或愛人嗎？任何一個人隻要與她有關，對她就是同樣殘酷吧。
福建口音的男人抽完煙回到隊伍，不知他患的什麼癌，但無論如何，他不該站在這種氣溫中排隊。或許他家屬不便前來，隻得由他本人來排，顯然，沁骨冷風對他，對所有病患及家屬的身心又是重折磨——醫院為何不能讓大家到門診大廳內排候，難道是要考驗他們的誠心抑或耐受力？既然這樣的隊伍每天都在進行，為何不能開扇方便之門，讓這支本被陰影籠罩的隊伍免些被寒風吹徹之苦？
隻是一個空蕩的門診大廳，但可遮蔽些風雨。對這南方冬天，對病患和家屬，大廳的溫度會讓他們覺得更靠近專家，靠近光明的信與望。但它此刻緊閉，讓等待變得如剝蠶抽絲一般磨折。
腳有些凍木了，寒氣滲入僵直關節。多年來的關節炎在這早晨被暴露放大，當然，和排隊等待的人們比起來，一名關節炎患者的身份已算幸運，如果我不提前憂心晚年生活的話，它可忽略不計。
在盲目青春期，大冷天，穿著單薄，我覺得多穿一條褲子會使形體看去臃腫，我懼怕臃腫，覺得那是中年婦女的標誌。我瑟瑟發抖，麵色蒼白地穿越青春期的數個寒冬，我當自己是《窗外》或《翦翦風》裏的女主角，我恨不能隻穿一條及膝白裙，厭煩哪怕一根腰帶的拖累。
健康那時成為最大的揮霍對象。我把青春期的料峭寒風打包提前寄給老年。這包裹，將會在哪天收到並發作清算？如今，時常隱痛的關節已說明它正在路上。
從揮霍者我變成了一名養生愛好者。家裏廚房進駐各種粗糧，對“添加劑”神經過敏……女友T對此不屑，她胡吃海塞依然氣色紅潤。
“你說，同樣環境甚至同個家庭，為啥有人得病，有人一口氣能活99？”她問。
是啊，按那位專家“沒得是幸，得了是命”的說法，這其中更有一種命運的意誌，而這命運包含了人的性情、經曆等等。“養生”的效力範圍畢竟有限。
我那位舅媽，其實還算謹慎，時常體檢，無不良嗜好。“不是說哺乳過的女性不易得乳腺癌嗎？不是說乳腺癌通常有家族遺傳嗎？”她哺乳了個11個月，奶水充足，家族中沒人得乳腺癌，她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不熬夜，基本遵守身體使用說明書，為什麼還被癌盯上？
她開始從整個人生反思。
“Ｃ型人格”(癌症傾向人格) 、強烈的精神刺激和持久的情緒障礙可以致腫瘤，這並非是人們的臆想和主觀猜測，它已被現代醫學從分子生物學研究中得到了證實”—— 廣州醫學院附屬腫瘤醫院胸外科的王遠東教授說。
Ｃ型人格，即忍讓，壓抑負性情緒，表達障礙。在行為上表現為回避、否認、逆來順受等……除此，A型人格也較其他人易得癌症。這種性格特點為：不願寬懷待人，容易激怒積憤，凡事以自我為中心，有強烈的競爭意識，一味自矜，但又總嫌自己不好……與C型人格的“逆來順受”相反，A型性格是另種極端。
在這焦慮的時代底下，那些看似奸同鬼蜮，行若狐鼠的疾患背後，或許“人格“正是個重要的幕後操手？我舅媽反思出她這些年太過焦慮，精神緊張，沒準，這正是病之淵藪。
然而，也有天性樂觀者亦未脫逃啊。這幾晚都在看一個網名叫“dadachu”的深圳男人寫的貼，《笑對癌症——與柔柔的冬天共勉》，柔柔是我曾采寫過的一位美女子，哺乳期發現乳腺癌，被醫生一再誤診為乳腺堵塞，囑其熱敷等，結果使癌增長迅速。好在，曆經一通磨折，她情況尚安。
這位叫dadachu的男人患的是粘液癌（被深圳某醫院誤診為痔瘡了一段時間），一種擴散很快的惡性肛腸癌，但他性格豁達風趣，即使是痛苦的手術化療後，他筆下也絲毫沒有對命運的怨憤，而是充滿詼諧，還熱心為一個患白血病的孩子小程程募捐。
“我可以自己小便了”“我快能追上兒子了”……他最終還是走了，34歲。他真名儲進軍，曾就職台灣愛譜電子公司，參與設計過不少收音機。照片上，他笑容達觀。他留下自錄的三首歌，其中一首唱給幼小兒子的《親親我的寶貝》讓聽過的人不禁落淚。
四
舅舅發來短信，他們仨已到上海，正出站。十幾分鍾後，又一條短信：已上出租！他們急，20歲的兒子尚在學業中，2月2日考托福，想奔更好前程。對一個普通家庭，是經過了好一番辛苦才到如今：舅媽單位不景氣，每月發點生活費，她自己搗鼓了點生意，勉力經營，百般操心。經曆完兒子的青春叛逆期及高考不利，兒子去韓國念書後，懂事上進不少，日子總算略鬆口氣，一塊沉石卻堵了上來。
機械地跺腳環臂，頭發縫裏往外絲絲冒寒氣。沒人離開隊伍，這個隊是一定要排上的！向前一步，就更靠近專家，更靠近生，接下來的命數就確鑿些。
東方泛起丁點魚肚白。隊伍中有一些交談，排在後麵的男人已做完一個階段化療，今日來複診——他得的竟也是乳腺癌？我以為乳腺疾病是女性“專利”。旁邊有人說，有的，百分之一的概率。後看資料，“男性通常不會意識到自己患這種疾病，所以被發現時往往因到了晚期而難以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