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軟的東西就是母親的心,即便到了冥河的邊上,即便是上了渡船,聽到兒子的呼喚,母親也會奮不顧身地跳下船來,遊出冥河,回到兒子的身邊。格格的靈魂已經跟著丈夫走了,可是,兒子的眼淚讓靈魂重新凝聚起來,重新作出選擇,做母親的生與死應當由兒子來決定。母親猶豫了,她在想,是否要帶著兒子一起離開。
兒子拉住了額娘的後腿,阿瑪一個人走了。一切都在阿瑪的預料之中,滄海桑田,真的是改朝換代了。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婦女大翻身,工農做主人,娶三房太太就是封建剝削,是專製壓迫,楚董事長被反綁雙臂進行了一番新社會教育,當場解放了三房太太,還給她們人身自由,住進普通民房,各自獨立謀生,自食其力,過上了翻身得解放的自由生活。根據剩餘價值理論,海鮮坊屬於剝削壓榨所得,收歸國有。其他家產按照生活需要,平均分給了貧下中農和成了貧下中農的三房太太。老太太跟著兒子,被限定三天時間搬離大宅院,還好,在顧區長的斡旋下,給了一套兩居室的舊民宅棲身。
一夜之間,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就在薇薇即將離開那所大宅院的時候,收到了馬卡連柯的信。
各房兒女跟著自己的母親,隻有薇薇執意地跟著奶奶和父親。形勢還在惡化,父親每天都要被叫出去開會,他囑咐薇薇要用生命看護好奶奶,不能出任何一點差錯。薇薇尚在假期當中,即便是開學了,薇薇也不能扔下奶奶不管,她完全沒有了回去讀書的念頭。大雨轉為暴雨,被遺棄的民房破舊不堪,在暴雨中像隻漂搖的船,奶奶似乎不知道環境發生了變化,還是穿著潔淨高雅,奢華的與普通民居十分不協調。
奶奶和爸爸各住一室,薇薇在兼做餐廳的起居室安放了一張小床。房子雖然破舊,屋內卻打掃的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空氣中透著幽幽的蘭香,頗有貴族氣息。奶奶依然堅持每天禱告,她把跟隨她一生的金十字架掛在自己那間屋子的正麵牆上,薇薇和爸爸都提心吊膽地做好了準備,一旦有人前來檢查,他們就緊急收起藏好。薇薇已經把聖母像和愛人的信一起藏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薇薇虔誠地跟著奶奶學習禱告,她有禱告的理由,她的心中深深地藏著兩件神聖的寶物--聖母和愛人。馬卡連柯在信中沒有把事情寫的那麼嚴重,他隻是說,讓薇薇等著他,時間不會太久。薇薇整夜整夜地對著自己的心呼喊,祈求聖母保佑她的愛人盡快回來把自己帶走。
一天晚上,爸爸沒有回來,奶奶禱告之後,把一個華貴的錦盒交給了薇薇,同時把一個家族的秘密也告訴了薇薇。
薇薇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奶奶。
“你是說,他的母親也有一個和我那個一模一樣的聖母金像?“奶奶一字一頓地問。
“是的,他說一模一樣,就是一個。“
“這是上帝的旨意。他人現在在哪裏?我想見他。“奶奶說。
“回國了。“
“回國了?為什麼?“
“因為,因為違紀,被遣送回國了。“薇薇囁喏著。
“違紀?遣送?發生什麼事情了?全都告訴奶奶。“奶奶用她那智慧的眼睛看著孫女。
薇薇不連貫的敘述了自己和馬卡連柯的故事,奶奶沒有打斷她,沉默的傾聽讓薇薇心裏直勁地發毛。
“你們在一起住了三天?“講完之後奶奶確認地問了一句。
“是的。“薇薇順著眉頭回答。
“上帝啊,“奶奶轉向她的金十字架跪下,雙手合十,她身穿一件金光閃閃的緞子繡袍,微閉雙眼,高仰起頭,雪白的發髻上插著一根熠熠發光的金簪子,就像一尊聖像。“主啊,請寬恕我的孫女吧,您慈悲為懷,不要怪罪她的年輕和輕率,看在她也是您的忠實子民的份上,原諒她吧。主啊,您……“薇薇也跟著跪下,雙手合十,但是她沒有懺悔,而是迷惑地看著主的靈魂,說:“主啊,您無所不知,我不敢撒謊,我是真心愛著他的,他也真心愛著我,主啊,您知道我的思念有多麼痛苦,您無所不能,請您顯靈,讓他快些回來吧。主啊,我的心好痛好痛,主啊……“薇薇難以抑製地匍匐在地毯上哭了起來。
奶奶心疼地抱著孫女,表現出經驗人的憂鬱和擔心。
三天之後的夜半時分,爸爸帶著一身傷痕回家了,除了高貴的氣質之外,全身上下塗滿了汙泥和鮮血,就像鏖戰沙場,九死一生的幸存者。真是難以想象,他是怎樣拖著一條粉碎性骨折的右腿回到家中的,且莫說路途多遠,即便是三尺一米也是奇跡,因為從醫學理論上說,是寸步難行的。
奶奶像變魔術似的,找出了專治跌打損傷的宮廷密製藥粉,鎮靜地為父親做了處理,薇薇和奶奶一起為父親洗淨了身體,漸漸地,父親鬆開了痙攣的拳頭和牙齒,恢複了知覺。他睜開眼睛後,急切地說:“快,快收拾東西,你們離開這裏回北京老宅。我已經爭得了同意,趁他們還沒有反悔。“說完之後,他本能地動作了一下,又昏厥過去了。
三天後的晚上,薇薇攙扶著奶奶,悄悄地離開了旅順口。
父親留下了,他有著太多要做的事情無法放下,他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