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充足得過分,我們躺倒在高草裏,有些柔軟有些紮人,視線與花朵生長的方向平行,直指天空,在那裏邊緣被照亮的雲朵輕煙似的緩緩流動。遠處傳來嗡嗡的一片人聲,是其他班級在上體育課。樊淨言努力嗬出一口氣,我正納悶他在搞什麼把戲,就看見無數白色微型降落傘騰空而起,紛紛揚揚迷蒙了雙眼,忽而起風,刮開更多的輕盈,漫天的飛絮。
愜意得讓我犯困,快要睡著之際卻聽見樊淨言說,你剛才怎麼不用我偷偷塞過來的眼藥水呢,你明知道封月蘇想找你茬,真是個傻妞!
話音未落就看見仿佛受到召喚的封月蘇晃蕩著纖細光潔的小腿朝我們走來,裙裾在高草上浪漫的掃過,移水帶雲,像翩然而至的仙子。
她低下頭來向著我的臉,媚眼盈盈的笑,沈涼希,曬太陽能讓你那冷血的心暖和起來麼?那麼感人的動畫片,連老班都哭了,你怎麼就能無動於衷呢?
封月蘇不過換湯不換藥的重申了一遍剛才在教室裏,眾目睽睽之下已經表達得淋漓盡致的對我的義憤,我張了張嘴巴,在她期待的等著我還擊的節骨眼上打了個哈欠,這毫無新意的挑釁真令人昏昏欲睡。
哈哈……樊淨言忍俊不禁,那笑聲無疑火上澆油,封月蘇指了他一下說,狼,又點了我一下說,狽為奸,然後咬牙切齒的走了。
樊淨言知道我不會哭的事,非是不願,而是不能,我的眼睛是一雙幹涸的枯井。但他把好奇打掃得幹幹淨淨半點也不流露出來,從來都不問為什麼,我想這是他的溫柔。
隻有我自己清楚,那或許是父親的強製教育形成的可喜的條件反射,抑或強烈心理衝擊造成的心理創傷,我成為了一個仿佛天生淚腺缺失的女孩。班裏放反戰題材的《螢火蟲之墓》的時候,教室裏哀鴻遍野,大家哭得肝腸寸斷,飛沙走石,唯獨我的眼睛幹澀的疼痛,卻漾不開一絲漣漪。
有人說眼淚的存在,是為了證明悲傷不是一場幻覺。所以我那沒有眼淚的悲傷,無形無狀,化作洪荒滔天也無人知曉。
【向下飛翔,天堂在上】
那首歌怎麼唱的?一開始我就在這裏,在風裏麵長大,沒人路過身旁……時間倒卷向那個鬱鬱蔥蔥的夏天。
父親在給妹妹削蘋果,事情因何而起我已想不起,我發誓麵對單方麵的訓誡並未違背或忤逆他,因為習慣卑微隱忍的我壓根就沒有出聲,但是那把水果刀還是毫無征兆的飛了過來。我瞪大眼看明晃晃的白光忽然在夏日的熱浪裏亮了一下,便斜削向我的小腿,在上麵拉出一道殷紅的口子。
我拽過書包拔腿就跑,如果有人向你的小腿肚飛刀子,你怎麼能斷定他下一刀不是飛向你的脖子呢?
街上盛夏的氣息已經很濃鬱了,水分蒸發殆盡的萬事萬物都呈現出一種緊湊感。穿短褲的男人拎了啤酒邁著仿佛醉醺醺一樣的步子,爭奇鬥豔的傘花下是如雲的美腿,舉著舔得半溶化的雪糕蜿蜒下奶油的小手臂不會讓人覺得髒,紅豔豔質脆且沙的西瓜瓢盛開在路邊小攤上,刨冰涼蝦冰粉一字排開氣勢逼人。
哪裏都熱,學校教學樓的三樓窗台曬到滾燙,我連爬帶翻的坐到窗台上,一點多鍾的學校人煙稀少,我猶豫著待會如果跳下去了卻無人發現,因為搶救不及時而死於失血過多,或者活生生的給疼死了豈不很冤。
死並非我的初衷,我的目標是摔個半死不活,這樣,母親是不是就會回來看我,同時關注一下我到底想與他們之中的誰一起生活?
就在我艱難思索的時候,天上忽然下起了太陽雨。太陽雨?等等——我摸了一下落到耳朵上的液體……喂!我衝著頭頂上五樓窗口探出來的半個身子表達了抗議,那人正在用250ml裝的利樂包擠出來的牛奶水柱,欺負對麵稍矮一些的居民樓頂上的貓咪,而插孔口漏出來的便滴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