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奇異香氛的離恨宮不宜久待,我信步來到殿外,皇宮裏的物什仿佛都亂了季節,玉階下一方池子裏紅蓮灼灼,燒成一片無邊冶豔,其間點綴著翠盤滾珠,風裏蓮香輕送,此番美麗誘惑又隱約危險的景象,忽地就讓我想起那個人來。
按住心悸的胸口,不覺自己已經無聲地牽起了嘴角。
也就是這時,池中漣漪霎時破開,碧綠池水變作了鏡麵,映出天帝威嚴的臉來,他語含譏諷:“我要是你,絕對笑不出來。你現在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普天之下最毒的裂頰海蛇蛇毒,一滴就能要了你的命。”
我未被生死什麼的撼動,隻默默向後退了兩步,池中天帝大笑:“你怕我把你抓回去?也罷,看來你早忘了作為靜陽城城主之女的仇怨,也忘了屈居於一枚千年玉璽中的恥辱和悲涼了!”
地上原本平坦,我也許是因為驚懼,無端腳下一絆摔倒在地上。
原來,前世的我便是靜陽城的綾浮,城陷後自尋了短見,天帝自天上路過動了惻隱之心,將我的魂魄收入了一枚受民間供奉的前朝貔貅玉璽,年久我的精魂便與有靈性的玉璽締結一處,化而為妖,後來被天帝收入上界。
我縱身跳入蓮花池,既然口不能言,就試圖用這種方法把所思所想傳達給天帝。
——“那麼,我是因為氣惱司徒昊殺害了我的父母,傷及無辜百姓,才不願也不能和他廝守在一起,自取死路?而我、我心中還是傾心於他的對不對?”
天帝的眼神冷到極致,蓮花池“嚓嚓”地瞬息結了冰,凍得我寒戰不止,他說:“為什麼要問我,而不問問你自己的心?”
說完他拂袖而去,左腕上纏繞著一尾鱗甲白得近似透明的裂頰海蛇,吐著紅信奄奄一息。
回到離恨宮,宮裏雪妃驟然薨逝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據太醫說是身染惡疾……”宮女如是說。
我慢慢想起一些事來,比如那隻開在雪妃指尖,而宮中遍尋不著的蛇目菊。又比如她的住處為什麼叫“幽雪宮”,諳合某種獸類喜歡陰濕的習性……既然元神已被攝走,留下一副空殼子怎可繼續獨活,猝死也屬情理之中。
司徒昊擺駕離恨宮,隻字不提雪妃的離世,可就是這麼一個負心絕情之人,竟還是叫我眉間心上地惦念著。
我猜,司徒昊拿指腹為婚的丞相孤女當了替身,隻因她天時地利地戴了一張麵具、口不能言,還有一個和他的心上人一模一樣的名字,這一切,注定了她的不幸。
而司徒昊一定不知道,他揮刀向天下無辜蒼生也要尋得的女子,就在兩步之內,目光如水地看著他,他們之間不知隔斷了多少流年,和物是人非。
唯獨這份默默的心意不曾變過。我拉司徒昊去菩提樹下,倚看風動月光,風拂菩提飛花,我在皎皎月輪下抱笙起舞,笙歌扶搖直上,直衝雲霄。
我知曉我的心,終於已從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慢慢地重又走入了軟紅十丈中。我想要告訴司徒昊實情,拾了樹枝來到沙地,沒寫幾個字,一陣怪風就把“字”全數刮去——一定是天帝在搗鬼!
我氣惱,陰晴不定的司徒昊卻好笑地,攬著我露出難得的輕笑,這樣極致的人物,若輕雲之蔽月,流風之回雪。我們似乎都忘掉了前塵,宛若恩愛多年的神仙眷侶。
是夜燈花透過朱紗,映出嫣華繚亂,春意深,錦衾寒,隻是不知道蝶過滄海,雁渡寒潭,最後又有幾隻回還。
【陸.就此相忘塵世間】
我手無縛雞之力,根本沒法和天帝抗衡,可我心意已決,再也不會回去天上界。無論是用十年,二十年,還是耗盡餘生,我相信終有一天一定會讓司徒昊發現,他天涯海角遍尋不著的綾浮就在他身側,那時,幸福便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