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快要來臨的時候,楊汐終於出院回去了學校。在泉看來沒有什麼比這更好了。學生們都在忙碌著最後的考試,期待著之後輕鬆的新年,隨處可見抱著書本的學生,整個校園都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講台上的梁靜修悠悠地扇著扇子,大家早就適應了他即使是在寒冬臘月扇不離身的習慣,居然在學生間還引以為軼事,模仿成風。所以在明川裏看到一群學生,大都是他的崇拜者,在落雪的天氣裏紙扇搖搖,也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
最後的一堂課結束之前,按照心照不宣的慣例,老師們都會把考試的範圍和重點做一個大略的框定,所以現在學生們都在等待著梁靜修說話。
梁靜修講完了課上的內容,看著大家期待的眼神莞然一笑,把扇子一收,放到了桌上,對著他們問,我這數月來課講的如何?
台下一片說好的聲音。泉有些好笑地想,這個人聽讚美的話還沒聽夠嗎?
謝謝!梁靜修點頭說,相信這幾個月我的授課給各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我馬上要離開明川,離開各位,為了讓各位能長久地銘記,需要讓大家的印象更深刻一些,因此我決定這次的考試範圍是……他拖長了聲音,看著台下更加熱烈的氣氛,四個字——自己琢磨。
嘩。台下的學生們倒了一片。
泉似乎早料到會這樣,了然地笑出聲,梁靜修在講台上衝她眨眨眼睛。
因為這樣才是梁靜修啊。
很快考試在一片兵荒馬亂中開始了。
明天就是最後一場考試了。泉隨意地翻了翻書,然後倒在床上想著心事,她實在是有些激動,因為考試結束之後,她就可以回家了呀,那麼久不見媽媽,真的很想念。
回想自己來到這個地方的種種,與哥哥們關係的變化,經曆的磨煉與成長,還有收獲的親情和友情,都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那些讓她經曆冒險的紙牌和字條被她壓在了抽屜的最下層,就讓這一切,都僅成為紀念吧。
有人敲門。泉跳下床去開門,見是延立秋,臉色很是難看。
怎麼了?她問。
你準備明天考完就走嗎?
嗯。有事嗎?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明白是這件事之後的泉馬上招手說,我可以坐火車回去,你的工作那麼忙……
我送你回去。延立秋不等她說完,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怎麼這麼奇怪啊?泉心裏想,關上了房間的門。
延立秋走到了客廳的窗前,他的心和他的腳步一樣沉重。他看著隱晦欲雪的天空,眼神中漸漸泛起悲傷的光芒。
上天,你要她還要承受多少才是盡頭呢?……
第二天下午,延夏河看著他們拎起行李出門,他把延立秋拉到一邊低聲說,你也要給我早點回來,媽兩天後就回來了,問起事情來,我一個人可抗不住。
恐怕要在那邊拖些時間。
延夏河本來想問的,看他的臉色有異,也就打住了,轉向對泉說,替我向商阿姨問候新年。
好的。泉衝他揮揮手,歡快地跑了出去。
真是,裝一下舍不得會死人啊。延夏河看著她的背影嘀咕著,又看到在後麵慢慢走著的延立秋。他覺得他的背影格外肅穆,像是有什麼重大的事壓在心頭。
為什麼要在那邊拖些時間呢?這是自己張了張口,卻沒有問出的問題。
車窗外的風景變幻,從人氣洶洶的繁華大街開到蕭疏的冬季郊野,泉沉浸在滿心的喜悅和期待裏,情緒格外高漲。
也許是天生的敏感,也許是時間的推移,在漫長的行車數小時之後,泉終於有些意識到,延立秋不同尋常的安靜。
雖然平時他也是斂靜的人,但現在的安靜,卻是壓抑逼人。
延立秋。從亢然的情緒中清醒,她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說話。你對我說實話,我媽是不是出事了?她神情鎮定,聲音卻有些發抖。
車的煞聲如利刃劃過心髒。
延立秋看著前方,雙手從方向盤上放下來,他不敢去看身邊的女孩,隻能聽到自己機械地說出自己不久前知道的事實,他從來不知道說話可以那樣艱難。
商阿姨在前些天的時候,因為受不住病痛的折磨,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藥,已經走了……
一片絕望的安靜。
延立秋心痛地看著她,她的臉上慘白如紙,死死盯著前方,沒有大叫也沒有哭泣。因為真正痛徹心肺的悲傷沒有聲音。延立秋很想抱住她,讓她的眼淚可以盡情地流下,也比現在無聲的壓抑要好。
突然泉打開了車門,延立秋驚訝地看著她在寒風中踉蹌地走了出去。在車外幾步的地方站住,痛哭像山泉一樣爆發出來,後來幾乎是吼,像一頭受傷的小獸,這哭聲在曠野中被寒風把送得很遠很遠……
延立秋在車上聽得心如刀絞。他早該知道自己瞞不了她,但他仍舊拖延著,想陪她回家,陪她一起麵對。可是悲傷降臨,他卻發現原來自己能做的隻是眼睜睜看著,那些風雪無情地落在她的身上,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片刻之後,他脫下外套,開門出去,看到她已經哭得癱坐在地上,把外套裹上她凍僵的身體,抱起她,任她把鼻涕眼淚蹭在自己的肩膀上,溫柔地說,帶你回家吧。他把無力的泉抱到後排的座位上,放她躺下,身上蓋著衣服,然後回到了駕駛位,重新發動了車。
車子向著S市的小鎮開去。
……
小泉: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大概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你不要傷心難過,因為媽媽終於可以從痛苦中解脫了,你應該為媽媽感到高興。十幾年前,苦命的姐姐把你托付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道照射進我生命裏的陽光。你果然乖巧懂事,幾乎承擔了家裏的一切。媽媽知道自己沒能盡到照顧你的責任,反而是在拖累你,但你從未抱怨半句,而且對我隱瞞自己早已知道身世,媽媽在那麼多年之後才知道你的犧牲比想象中要多得多,我真的是感到無以承受。
你總是笑著對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媽媽也盼望著這一天,我們母女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病情突然就惡化了,媽媽已經厭倦了這種反複的折磨。你的來信上說,哥哥們都待你很好,你在明川的生活順利,真的替你高興啊。可是媽媽等不到看到你畢業的那一天了……,不過媽媽會在天上注視著你,所以請你放下悲傷,勇敢地麵對,過更加精彩的人生,這樣,媽媽才會安心,會在天上微笑。
對不起了,媽媽不能夠再陪你走下去了。媽媽不能再做的事,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人替我做到。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記得,要快樂,知道嗎?……
——媽媽
泉的眼淚滴下來模糊了手上的紙。
這是真的嗎?媽媽已經離開了。她現在真的在某個地方注視著我嗎?為什麼我滿心歡喜地回來,媽媽卻已經不在這裏,而且永遠不能相見?生死如河,媽媽為什麼不等我就獨自渡過?沒有你在,我要怎麼才能快樂,我的努力還有什麼意義?……胸口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眼淚泛濫成河。
媽媽……
延立秋扣著泉房間的門,兩天了,她滴水未進,除了睡覺就是哭泣,這樣下去的話,再好的身體也會累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