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我隻在童書跟圖鑒上看過耶!喂,這能吃嗎?」
嗯——Itsuki麵露難色。
「吃是能吃啦,隻是……這家夥有點麻煩。」
「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
「好吧,反正蜂鬥菜也要花功夫……」
Itsuki猶豫了一會開口說:
「如果你回家後願意幫忙,就可以摘。」
「我幫!我幫!」
「那也要幫忙弄蜂鬥菜喔。」
「好!」
於是兩人達成了協議,彩香開始摘起混雜在蜂鬥菜間的筆頭草。
「累——死——了——」
彩香停下了已經埋頭苦幹一陣子的作業,撲倒在客廳桌上。
「所以我就說嘛,很麻煩吧!」
「眼睛酸了,酸死了。哇!我指縫都黑了耶!」
兩人回家後就不停進行的,是拔掉筆頭草鱗片葉鞘的作業。彩香原本不曉得竟然要這樣一個一個拔,雖然不費力,開始麻煩的是數量太多。
「因為葉液跑進了指縫呀,誰叫你一時興起就采過頭。」
Itsuki從旁邊這麼捉弄。說來也是,彩香有生以來首度看到真的筆頭草,一時興奮就摘了幾乎可以把一個小濾盆堆成小山高的分量。
「我正在反省……」
「沒關係啦,我也知道這種東西采時很好玩,一不留神就停不下來。」
「嗯,好像腦裏分泌了嗎啡喔……」
結果彩香發現,Itsuki恐怕幫忙拔掉了半數以上的葉鞘。
「好了,接下來是蜂鬥菜。」
Itsuki站進廚房,拿出了單柄的鐵氟龍炒菜鍋,在裏頭加水滾開。彩香剛剛開始獨居時很積極地備齊了各種鍋子,可是,每個都隻用過幾次就又埋進櫃子裏。
「要怎麼做?」
「先煮一下去澀去沫後,過篩拔掉全部的粗莖。」
「嗄?」
「沒問題啦,這沒有筆頭草那麼麻煩,而且從上往下一次就撕得掉。再加上摘的量用這鍋子一次就能燙完了。」
他開始在桶裏嘩啦嘩啦地洗起葉子已經被摘掉的蜂鬥菜,到了這一步,到底有沒有沾上狗尿什麼的,早就從彩香的腦海裏煙消雲散了。
蜂鬥菜煮過後泡進水中,等稍微冷卻後,兩個人開始努力地撕掉粗莖。
啊,這應該很簡單。比起挑掉筆頭草上圍著莖稈長的環狀葉鞘,從上往下一氣嗬成地把皮撕掉的作業快很多,而且兩個人一起動手速度更快。
「拿一半來鹵應該就夠了吧……」
Itsuki概略地把蜂鬥菜分成兩份,一份切成鹵菜用的大小,另一份則切成小塊。切成了小塊的那份先放進保鮮盒,要鹵菜用的則以目測調出了醬汁後,隻見他以指尖沾醬試味,然後說聲「好!」似乎就這麼決定了。接著,他用那醬汁開始燒煮蜂鬥菜。
「好厲害喔,沒用量杯你是怎麼一下就決定味道的?」
「習慣成自然呀,你要是常做的話也會。」
「我?不可能啦,連食譜都沒有的話,我怎麼做得出來。」
彩香想不透,究竟要下廚多久才能爽快地回答「習慣」。
「雄株要怎麼處理呢?」
「我想拿來做味噌漬菜。」
Itsuki邊說邊把雄株上剩下來的葉子摘掉,全切成等長。
「不用去莖或除澀嗎?」
「嗯,蜂鬥菜花的氣味主要是來自於花,它的粗莖也不像筆頭草那麼硬。」
Itsuki邊說明邊站在砧板上鋪上了保鮮膜,在上麵抹上味噌後,把剛剛切好的雄株莖稈鋪上去,然後再鋪上一層味噌。之後,用保鮮膜把成品包起來,收進保鮮袋裏放入冰箱。
「醃一晚後,明天就可以拿來配白飯。」
Itsuki在佩服得點頭如搗蒜的彩香眼前,突然停下手來,自言自語說:「這個該怎麼辦呢……」原來是在講蜂鬥菜花。
山菜這種東西似乎摘時很有趣,隻想盡量多采,但一拿回家料理時,就得花很多時間考量怎麼處理。
「抱歉,我好像采太多了……?」
「嗯,蜂鬥菜花不太能保鮮,所以一定奧盡早用完。」
「天婦羅!我想吃蜂鬥菜花的天婦羅!」
「彩香……你吃過蜂鬥菜花的天婦羅嗎?」
「沒吃過呀,可是那不是最著名的吃法嗎?我想吃吃看!」
「那就炸兩個吧,可是你至少要吃掉一個喔!這是配額。」
好像被迫答應了什麼危險的事耶……彩香彩香擔心地點了頭。
「然後一個拿來當味噌湯的提味,可是,還剩七個……」
Itsuki苦思著該怎麼做,把正在鹵蜂鬥菜的爐火關上,雖然正在傷腦筋,但他還是沒忘記爐上在燒煮的菜。
「才鹵了十五分鍾左右耶.」
「鹵菜要冷了後才能入味,如果想要盡量發揮食材原味,這樣就夠了。」
「咦——我還以為鹵菜是要慢火咕嘟咕嘟地細細熬呢。」
「要看食材啊。如果是很易熟的青菜或魚,煮太久反而會讓形狀崩垮走味喔。」
接著,他又對著蜂鬥菜花碎念:
「還是有樣學樣地來個八愷味噌好了?」
他嘟噥著對彩香來說有如迷般的字眼後,在先前煮過蜂鬥菜的炒菜鍋中,又一次加進冷水。
「啊……Itsuki,已經煮到看不出來原本長什麼樣子了!」
Itsuki把蜂鬥菜花煮過後濾掉滾水,泡入冷水中,之後再用力地擰幹所有水分。然後,他把變成了一顆壘球大小的綠色物體,細切成粒後再以麻油炒過——此時,蜂鬥菜花的客人模樣已經消逝得無形無蹤。
這是,Itsuki又加進了味噌,而且是跟蜂鬥菜花等量的味噌。也就是還說,一顆壘球大小的味噌。然後他又加了砂糖跟甜料酒、日本酒及辣椒粉。
「根本看不出來是綠色!!」
在炒菜鍋裏咕嚕嚕沸騰的是茶褐色的液體,等到這液體煮得黏黏稠稠時,Itsuki把火關掉。
這什麼啊?這個?我摘回來那些可愛的蜂鬥菜花呢?「」
「啊——吵死了!」
他吹涼了炒菜時用的那把木柄前端,倏地遞到了彩香嘴邊。
「你試試味道!」
彩香忐忑地舔了一下,頓時嘴間散開略苦的甜味噌風味。
「好想吃白飯喔……這就是什麼八愷味噌?」
「是啊,八愷(Bakke)是東北地方稱呼蜂鬥菜花的方言,其實指的就是蜂鬥菜花的味噌。」
Itsuki把收汁的味噌放進中型碗裏,接著說了一句出乎彩香意料的話。
「你也要做一樣菜!別人做菜時你在旁邊碎碎念,這是懲罰啦!」
啊——彩香臉色發青。
「不……不行啦!我完全不會做菜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連碰都沒碰到這種材料!」
彩香鼓滿了腮幫子的樣子實在太好笑,Itsuki不由得輕笑。
「騙你的啦!很簡單,所以要你試試而已。」
Itsuki說著,要彩香把大盆子跟鍋勺拿出來。
「需要的道具隻有這兩樣,來,你挖一點進去盆子裏。」
他指著一開始處理蜂鬥菜時,被切成了小塊收進保鮮盒的食材。
「……挖多少啊?」
「嗯,淺淺一勺就可以了。」
那就是大約保鮮盒裏一半的分量羅。彩香惴惴不安地挖起了細碎的蜂鬥菜,放進大盆子。
「好,再來撒點鹽。」他遞來已經打開蓋子的鹽罐,彩香依照他所說的,以鹽罐上的湯匙舀起半勺左右,灑進大盆內。
「嗯,然後把鹽巴跟蜂鬥菜拌在一起。」
金屬碗跟塑膠鏟子發出了哐當哐當的聲音。
「接著再加進適量的白飯。」
Itsuki打開飯鍋,裏頭的飯已經煮熟了。
「適量是多少……」
「我煮了兩杯米,所以大概加個三分之二吧!」
依照指示加入分量後,又再度攪拌。
「用力點把蜂鬥菜拌進飯裏……停!好了,這樣蜂鬥菜飯就好了!」
「咦,就這樣?」
「所以我說很簡單吧?不過味道一定好吃,你嚐嚐看。」
彩香忐忑地用手捏起了一點飯放入口中。
「大概……算好吃吧?」
稍苦的蜂鬥菜跟一點點鹽和在一起的滋味很單純,可卻是不會膩的滋味。
「幹嘛還加句大概?很好吃呀。」
可能是想給初次嚐試的彩香一點信心,不過,跟自己一起嚐味道的Itsuki這麼肯定,彩香很高興。
用自己摘來的菜做料理實在太好玩了,彩香一直黏在Itsuki身旁。
采了太多的筆頭草被做成了佃煮。先滾水去澀後,以鹹甜的調味煮到收汁的地步,再夾緊小盤子裏。彩香試過味道後表示「好像阿嬤的味道喔」,就是那麼純樸。
「咦,你不把筆頭草全部用完嗎?」
「剩下來的要炸天婦羅。把炸鍋拿出來隻炸兩個蜂鬥菜花的話,也太那個了。」
接著Itsuki準備了豆腐跟海帶的味噌湯,然後在等天婦羅鍋的熱油加熱時,他把蜂鬥菜花的一半分量切碎,整個空間裏都飄散著蜂鬥菜香。
「彩香,準備一下天婦羅麵衣。」
「嘎?」
想到要弄麵粉、雞蛋跟冰水,整個人都嚇傻了,結果Itsuki爽快地說:
「別擔心啦!你拿不需要技術的那東西來用就好了,我放在抽屜裏。」
「咦,你也用那個嗎?」
「當然呀,方便的東西就要善加使用!好啦,你快點拿出來吧!時間不夠時,那個兩、三下就弄得好,誰也不會失敗。」
「誰也不會失敗」這句話讓彩香莫名地有點介意,不過還是照著包裝上的說明,準備了麵衣。
接著,差不多要炸天婦羅了。
先炸了兩個蜂鬥菜花,然後才下筆頭草。彩香在旁拿著鋪上了廚房紙巾的餐盤等著,接過炸好的天婦羅。
「好,先拿去桌上吧。其他也陸續拿去。」
餐桌上漸次擺上了筆頭草的佃煮、八愷味噌、天婦羅及剛剛保溫過的彩香所拌好的菜飯。最後,Itsuki拿來了鹵蜂鬥菜及味噌湯。餐盤上的湯碗裏,嘩地傳來一陣蜂鬥菜花清香。
彩香受不了那陣香味的引誘,隨便說句「開動羅!」就拿過味噌湯。被用來代替一般提味的蜂鬥菜花,讓習慣了的味噌湯口味,多了股略苦的香氣。
「太美味了……這香味好像晉階的感覺喔。」
然後伸手拿起蜂鬥菜花天婦羅,輕輕沾了點沾醬後,大口咬下——「咦?」
直覺地捂住了嘴巴,可是一樣在吃蜂鬥菜花天婦羅的Itsuki,卻沒事般的細嚼慢咽。
彩香使勁把咬了幾回的天婦羅吞下肚,偷偷喝口水後,忐忐忑忑地問:
「你不覺得很苦嗎?」
「一個人一個喔。」
「該不會早知道了吧?」
「是啊,蜂鬥菜花的天婦羅很苦啊!」
「那幹嘛一開始不講?」
「因為你想吃嘛!我不太喜歡是沒錯,可是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也許你就是喜歡啊。而且也真的有人喜歡,怎麼能叫你別吃?」
的確是很像他會有的想法,可是——至少先知會一下「很苦喔,真的要吃嗎?」這樣也不算過分嘛!
「花是苦味的源頭,所以我把花蕾拿掉了,還是很苦嗎……」
彩香聽完後咬了一口花旁的葉子,那苦味就剛剛好。
「哇——早知道就全做成八愷維持就好了……」
彩香信奉的是「從討厭的菜先解決起」的主義,隻見她沾了一堆沾醬,一口氣把它吃光。
然後
趕緊咕嚕嚕地喝下一大口水後,發現Itsuki瞪大眼睛望著自己。
「怎麼了……?」
「……我本來想跟你說吃一半就好,可是沒機會開口……」
「你早點說嘛!」
「不不,很厲害喔!很厲害!」
Itsuki打從心底敬佩地拍手。彩香無奈地把筷子伸向蜂鬥菜花的下一道——筆頭草天婦羅。
「啊!怎麼回事啊!筆頭草天婦羅好吃多了!」
「說是好吃,其實是因為味道沒那麼強吧,炸過後那獨特的味道都消失了。」
「為什麼蜂鬥菜花的怪味卻會留下來!」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啦,蜂鬥菜花很難入菜。你看見我做八愷味噌的樣子嗎?要是有花的話,就要醃進等分量的味噌,才有辦法讓它變得隻帶一點點苦味。」
的確是這樣,彩香恍然大悟地點頭。
「好吧,反正剩下來的菜都很好吃,我已經把難吃的配額吃掉啦。」
Itsuki擔心地瞄著她。
「你是不是開始討厭散步這些事啦?」
沒想到他居然會擔心,看見他的表情,彩香心底一緊。
「不會呀,包括苦得嚇人的蜂鬥菜花天婦羅,今天所有事情都很好玩喔。我們今天吃的菜除了米跟調味料外,一毛錢都沒花耶,這真是太好玩了……我本來還以為自己住在都市,沒想到也能體驗這種事。」
「所以呀。」彩香笑著偏了偏頭。
「如果下星期天氣不錯,再帶我到其他地方玩嘛。」
「好啊,那我再來找找。」
瞥見他偷偷鬆了口氣的神情,彩香覺得他連這種時候也好可愛喔。
由於量太多吃不完,當天留下來的筆頭草佃煮跟八愷味噌,以及從隔天的星期日起出現在餐桌的蜂鬥菜花莖漬味噌,在之後的一陣子內,為他們的餐桌增添了不少樂趣。
最初彩香做拌飯時用剩的另一半蜂鬥菜粒,在星期天晚餐時,Itsuki把它加進了飯裏做成了清淡的菜飯。果然手藝比彩香好,口感豐富了許多。
話題轉到別處。輕鬆歇息的假日倏地無情溜過,星期一轉眼來到。
彩香如常地打開了Itsuki幫她準備的便當後,裏頭仿佛昨日愉快風景的殘影般,放了兩個餐飯做的飯團。還有筆頭草佃煮及蜂鬥菜花的味噌漬。
另外還有個東西。
大概是擔心別人看見的話會笑彩香吧,便條從便當盒內底部露出了一點點邊。
「離下次散步還有五天!」
彩香看到後差點笑出聲來,這實在是太——太促狹了。
之後不曉得是散步把厄運給揮掉了,還是Itsuki的便條保佑著彩香,先前厄運不斷的三月,從這時起,似乎慢慢出現了轉機。
(蜂鬥菜/蜂鬥菜花
以及筆頭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