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香之前就發現冰箱裏省下來的沙拉醬,好像隻有她在用而已。
「好呀,如果你也想加那個。」
「你是怎麼發現那種醬汁啊?」
「這……」
他稍微困窘地把頭偏向一邊。
這種時候,他不想提的某種「過去」會阻擋在中間。
「嗯……其實我大約從高中左右就很喜歡……一個人長期旅行吧。」
彩香不會拙劣地說:「咦,你i家人不會反對嗎?」之類的,她隻靜靜地等候Itsuki說些話來把這些事敷衍過去。
「有一次,我在關西地區的居酒屋打了一陣子工,籌措之後的旅費。那時店長教我這招。他說,偶爾有些客人會突然點菜單上沒有的菜,例如想吃山芋做的什麼東西或是以小黃瓜為材料的菜,這時候,就在食材搭配及料理上多用點心,然後在上菜前把這醬汁淋上去,就絕不會失敗。以前這醬汁隻能郵購,現在開始受歡迎了,所以有些反應快的超市或其他地方也買得到,被人家當成寶呢。」
「原來你在居酒屋打過工啊,難怪這麼會做菜。」
這種時候,彩香反而會裝傻地講些直率的感想,Itsuki鬆口氣地點頭說:
「畢竟也在美味的店裏吃了不少夥食嘛!」
兩人吃完早午餐後,Itsuki收著盤子說:
「今天天氣很好耶,要不要出門散步?」
「啊?散步?」
彩香不喜歡運動,而且隻想慵懶地度過假日,所以隻想逃。
「去哪裏呀?」
「這附近不是有河嗎?」
「不曉得耶……」
「咦,你不知道?」
就算驚訝成這樣,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彩香的生活圈原本就不大,隻會往返家裏跟車站,頂多還知道幾家車站對麵買得到生活用品的店家。她跟Itsuki一開始去的那家叫去型超市及工具行,也屬於這個範圍內。其實,以車站為中心的話,彩香沒去過比自己家遠的地方。
反而時Itsuki趁著空檔時,好像已經切實地在腦子裏畫出了當地地圖。
「往車站另一邊走一下,就會看到一條很舒服的河喔!寬敞舒暢,水也很清澈。要不要沿著河岸往上遊走個兩、三公裏看看?」
Itsuki雖然說得很輕鬆,可是是兩、三公裏耶!來回不就四到六公裏了嗎?
「啊……好累喔!」
「真的?太可惜了,我原本發現了一些好東西,想跟你在周末時一起去散步呢。」
被他這麼一說,彩香毫無招架之力。怎麼有辦法去抵擋一個你喜歡的人呢?可是雖然認了,還是有些理性跑出來對抗。
「那裏有什麼好玩?」
「心情愉悅,而且可能會發現對家計有幫助的東西喔!」
可惡!這麼會吊胃口!
「……好啦好啦!那我們帶腳踏車去喔!回程累了你要載我。」
彩香回房關上房門,開始挑起衣服。要適合散步、而且要帶著春天氣息、有點可愛的衣服。
明明討厭運動也不喜歡走路,可是Itsuki一約自己馬上就心花綻放,真受不了自己耶。
「嗯!可愛可愛。」
「我又沒有特別打扮……」
說著藉口掩飾時,彩香趕緊把淡綠色的連帽外套下擺拉好。裏頭是件白色的圖樣T恤,下麵則巧妙睇搭配了牛仔褲,也畫了點淡妝。
「裏頭隻穿件T恤嗎?」
「嗯,不過是長袖的。」
「可能有點少喔,不過,走一回路之後應該會愈來愈熱吧。」
Itsuki自己則是維持平常打工的裝扮,隻是少了外套跟毛衣。彩香從臥室出來後,他就進去把外套跟毛衣收好,然後添上一件薄上衣。
接著,他從倒臥路旁時酒隨身攜帶的背包中拿出一個東西,就連不熟悉機械產品的彩香也知道那是價格不菲的單眼相機,恐怕拿十張福澤諭吉(注4:日幣萬元紙鈔上印的正是福澤諭吉樣,以此隱喻。)也換不到吧。
「哇!你居然有這種東西!」
「嗯,剛好有點興趣啊……我喜歡拍風景之類的。」
Itsuki的聲音含含糊糊,算了……還是別問得太深入吧,彩香想。
「那是很好的興趣呀!」
笑著這麼講之後,Itsuki不太好意思地快速回了句「謝謝」。接著他把相機斜背在身上,從玄關拿了腳踏車鑰匙。
「走吧!」
彩香鎖上玄關門時,Itsuki已經照著約定去牽腳踏車出來。
*
正如Itsuki所說,車站另一邊的「不遠處」——具體而言,是過兩個紅綠燈口的距離後,真的有一處寬廣的河川。
之所以一直沒發現,是因為車站另一邊的馬路比彩香公寓這一帶略為低緩地往下傾斜。雖然隻是一點點坡度,但也足以遮蔽視線。
「哇……」
景色當然也很美,再加上清爽的和風拂麵,彩香情不自禁地發出了讚歎。
「從橋邊可以下到河畔。」
「腳踏車也下得去嗎?」
「沒問題啊,那裏好像也有腳踏車道。」
彩香邊心想:該不會是人工味很重的河畔吧?邊跟著Itsuki一起往橋畔走,從那裏沿著往下的通道所看見的河畔,某種程度上應該很適用「馬馬虎虎」這個字眼。馬馬虎虎地整修過、馬馬虎虎地放著不管,至少不是被整頓得平平整整地,一點風情也沒有的河畔。
「曬不到太陽的地方還有些雪呢。」
「畢竟一直到最近都沒停呀。」
所以現在正是時機。Itsuki嘟噥地說了這句迷般的話。
「什麼時機?」
「哈!那是抵達後才會知道的樂趣羅!」
Itsuki說完後就牽著腳踏車,從往下的通道走去。
「光看景色還真不能相信已經入春了耶。」
河畔完全看不見一抹春天的色彩,雖然草地上點綴了一些青綠,但也隻有一些些。
「春天來得晚不見得是壞事,反而可以讓人愜意地慢慢欣賞呢。」
說得好像他知道怎麼欣賞?
剛出門時的確有點冷,不過就像Itsuki說的,走了一會兒後身體已經慢慢暖和了。再稍微走一下,可能會想拉開連帽外套的拉鏈吧。
不少人在慢跑及踢足球,其中除了小朋友及年輕人外,也不乏年紀很大的人,彩香很驚訝。
「哇噢……」
穿著MIZUNO運動服的一位年長慢跑者從兩人身邊跑過時,彩香無意識地讚歎出聲。
「剛才那個爺爺的體力一定比我好。」
「你太少運動了啦,現在體力就這麼差,老了之後怎麼辦啊?」
「嗯,我開始有點緊張了呢。」
「偶爾多走點路比較好喔,附近就有這麼棒的地方呀。」
「如果你肯約我……」
「你的確不像自動自發的人。」
河畔雖然還殺風景地殘存著冬天痕跡,不過,這裏或哪裏都到處散布著一些有趣的景致。
「啊!好少見的鳥類喔。」
一隻黑白分明、掠人目光的細瘦小鳥,倏地從兩人麵前跳躍而過。腳步之輕快讓平常隻看過麻雀跟烏鴉的彩香,完全不能相信居然有小鳥能跑這麼快!
「喔,那是鶺鴒呀,路上很常見。」
「好厲害!居然像人一樣用兩隻腳跑耶!我第一次看到鳥會這樣!」
「我們身邊會用兩隻腳走動的鳥,還有鴿子啊。」
「可是沒看過鴿子那麼輕快地跑嘛!」
「也對,鴿子很懶,能不動就不動。」
「有時候懶得連命都丟了!我就看過鴿子在人行道靠馬路的地方被輾死耶。」
一定是等到最後一刻才趕緊閃車子吧,Itsuki聽得呆愣地皺眉。
「真不能相信那是鳥的死法。我看車子來時隻會跳個兩、三步裝裝樣子的鳥,大概就隻有它們了。」
雖然有點冷酷,不過看它們那樣死掉啊,隻想吐槽說:「你快飛呀你!」反而不覺得「好可憐」或「真慘」。
「跟鴿子比的話,你不覺得剛鶺鴒跑得那麼流利,實在很厲害嗎?」
「嗯,第一次看到時應該會覺得很棒。可是那種鳥其實喜歡跑懶得飛,還好腳步小又輕快,所以速度也快。」
說完後,Itsuki轉頭望著河川。
「你看,那裏有比較少見的鳥喔。」
「咦,鶴嗎?哇!」
「鷺!」
瞬間就被吐槽的彩香翹起了嘴巴。
「長很像嘛!」
「一點都不像啊!鶴要是跑來這種地方啊,就太奇怪了!」
「可是兩種都高高瘦瘦的,怎麼分得出來!」
「形體完全不同,大小也不一樣。彩香,你是都市小孩吧。」
氣氛開始不太對勁了,彩香趕緊轉移話題。
「咦,你看也有鴨子耶,那是什麼鴨?」
「有點遠我分不出來。鴨子有很多種類,像是斑嘴鴨跟赤嘴鴨等等的。」
「咦?斑嘴鴨會隨便出現在這種地方嗎?」
就彩香所知,斑嘴鴨的遷徙活動稀有得會上全國新聞耶!可是在這種地方——這種離家隻有兩個紅綠燈口,根本就是條無名小河的河畔,會有斑嘴鴨?這簡直難以置信。
「……可是斑嘴鴨又不是什麼保育動物,在哪裏都很常見啊!隻要記得它身上的樸素顏色跟嘴巴前段的黃色,很容易就分辨得出。」
「可是!每年斑嘴鴨遷徙的時候都會變成新聞啊……!」
「那是因為在首都的市中心才會引起騷動,過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就很平常喔。」
「哇!原來我住在郊區啊。」
就這麼邊走邊閑聊,好像已經來到了目的地。Itsuki把腳踏車牽到不礙事的地方去立起來。
河堤的地步長了一些不知名的樹,不知道是原本就在那裏或是後來才種上去的,已經快長到跟河堤一樣高了。
Itsuki蹲在樹底下,樹的根部四周環繞著一些傘狀植物,連彩香也知道那是什麼。
「蜂鬥菜(注5:蜂鬥菜為菊科蜂鬥菜屬,雌雄異株。早春開花後再冒葉,可入菜或做為藥材,是早春的代表食材。)?」
「嗯,不過還有別的喔,你看!」
彩香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日照不足,所以還殘留在地上的殘雪中冒出了一些淡綠的色彩——她不禁倒吸了口氣,從來沒看過它長在地上的樣子。
「……是蜂鬥菜花?」
「是啊,不過還分不出雄株雌株。」
Itsuki邊說邊拿起了斜背在身上的相機,當場就蹲在那裏拍起了淡綠色的蜂鬥菜花。
「我之前發現時,葉子還沒張開,就像握緊的拳頭一樣。我猜今天左右應該葉子就會開得很漂亮了,可以看到蜂鬥菜花特有的姿態。」
「好可愛喔!」
外開的葉片裏,一顆顆花蕾圓滾滾地一個挨著一個。
「嗯,顏色也是早春的顏色呢,剛好跟你連帽外套的顏色很像。」
顏色!我被稱讚的居然是顏色!彩香心裏這麼碎念著窩到Itsuki的旁邊蹲下,她小心翼翼地不要妨礙到他拍照。
「蜂鬥菜花也有分雌雄嗎?」
「有啊,你看另一邊日照較好的地方,已經有一些長得比較高的,就是雌株。」
在日照充足處,筆挺的蜂鬥菜中混雜著一些伸長了脊背,花也開得像蜂鬥菜花盛開過後的植物。
「雄株跟雌株的成長速度不同嗎?」
「應該不是,可能隻是雄株比較早在日曬好的地方冒出頭來而已。」
「那長得一樣大時該怎麼分辨雄雌?」
「花開之後就分得出來了,黃色較濃的是雄株。你看那邊的話,邊緣是不是帶著黃色?」
他拍了一會兒後,跟彩香說:「不好意思,換一下位置。」然後又開始拍起開花的雄花跟蜂鬥菜。
「蜂鬥菜花長大後,就會變成蜂鬥菜嗎?」
「不會。蜂鬥菜花是專門為了繁殖而生長,所以會直接枯萎。而且也要看時機好不好,有時種子長得出來,有時長不出來。蜂鬥菜則會另外從根莖再長出別的莖稈來。」
接著,他好像拍夠了。
「那開始采吧!」
「咦?采……?」
Itsuki一指,指著長滿了蜂鬥菜的地麵,對著滿臉訝異的彩香說:
「蜂鬥菜花的時價現在是一盒三、四朵三百九十八元。蜂鬥菜則一束兩百九十八元,可是這裏完全是自然生長的,免費!了解嗎?」
「了……解是了解……」
彩香擔心地問:
「可是……不會有狗尿或什麼嗎?」
「洗幹淨就沒事啦!反正誰也不能保證田裏露天栽培的蔬菜,一定沒有貓或狗去灑過尿喔,又沒人二十四小時看管。」
Itsuki蹲下來後馬上就開始噗噗地采起了蜂鬥菜。
「這比殘留農藥或劇毒的蔬果啊,不是對健康好多了嗎?」
聽起來也有點道理。
「而且自己摘的菜,當天把它吃掉的話,不覺得很有采食樂趣嗎?」
這——也有道理。彩香被說服了,開始蹲在Itsuki身邊。
「我可以摘蜂鬥菜花嗎?」
長得潔淨又渾圓的淡綠色蜂鬥菜讓她忍不住想采。那種感覺就好像采花一樣,再加上可以吃,更讓她蠢蠢欲動了。
「可以呀,不過那吃起來很苦,料理也有點麻煩。所以別摘太多了,小的就好。」
彩香聽後啪地就摘了一朵,誠惶誠恐地湊近鼻子聞,發現隻有濕潤的泥土味而已,更加起勁采了。
采了五朵比較漂亮的花後,她依依不舍地看著其他還長在莖稈上,圓滴滴的淡綠色花朵。
「可以再多采幾朵嗎……?」
彩香給Itsuki看她摘來的五朵花時這麼問。正在摘雄花的Itsuki,邊把開過的花撕碎丟到一旁,邊苦笑著說:
「好啊,那再摘五朵吧。」
既然決定了數量,彩香就更專注地挑選剩下的五朵。
「喏,把采的放進來這裏。」
彩香把蜂鬥菜花放進做事細心的Itsuki所拿來的塑膠袋中,裏頭已經放了好幾株他剛剛摘下的雄花。
「接著來采蜂鬥菜,這比較常用。」
「……要怎麼挑呢?」
「挑莖稈粗又綠的,莖稈褐色的不要,那不好吃。葉子直接撕碎丟掉就好。」
了解!彩香開始挑選蜂鬥菜,但突然尖叫!
「怎麼了?有蟲嗎?」
彩香維持用手撥開蜂鬥菜的姿勢,問轉頭看著她的Itsuki:
「喂!這……這該不會……是……」
「喔」是啊,筆頭草(注6:筆頭草為木賊科木賊屬,又稱節節草、接骨木或問荊。常見於溪流或堤防上,地下莖發達,莖稈間有空腔儲存氧氣。莖枝可當刷子,時常被拿來治療跌打損傷。)啊,怎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