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靈月祭祀自盡的消息傳遍青丘。
而原因,除了扶搖,再無他人知曉。
當夜,年僅十五歲,尚未至弱冠之年的蘇扶搖,在青丘數萬生靈或是同情或是鼓勵或是冷漠或是不屑的目光下,獨自一人踏上祭壇,繼承了其母銀夫人的祭祀之位。
若怡站在高高的祭壇下,仰望著那個昨夜還撲在她懷裏哭得一塌糊塗的孩子--麵上遮著尊上送他的那塊銀質麵具,高挑的身材,單薄的肩膀,銀發在清冷月光下閃耀著淡淡的冷輝。
隔著冰冷的麵具,她看不到他的眼,卻能清楚的看見:他那向來揚著調皮幹淨的笑容的唇角,此刻竟是揚了一抹帶著嘲諷與不屑的冷意。
就在那一瞬,她隱隱的感覺她熟悉的那個會笑眯眯的看著她、跟她撒嬌、跟她玩鬧、跟她耍小孩子脾氣、卻在別人為難她時像男子漢一般護到她身前的年少她兩歲的孩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有著驚為天人的妖媚容貌的邪佞少年,以冷漠單薄的目光冷眼凝望著這個有善有惡的世界。
他拉著她的手到處亂竄、可憐巴巴的癟著嘴搖她的衣袖喊肚子餓了要吃飯、變回原身毛絨絨一團往她被子裏鑽、因為她和別人多說一句話而冷落了他便賭氣耍脾氣的樣子是那麼清晰的刻在她的腦海裏,清楚的就像是昨天才剛剛發生的事情。
而現在,明明還是他,卻如另一個人一般,以一種與以為的清澈截然不同的失望目光蔑視蒼生。
他高高立於神壇之上,身上是華貴妖媚又不失典雅的綴了桃色花紋的繁複銀袍,麵上是銀光冷然卻灼灼生輝的半麵麵具,因著那樣一番裝束,他本就比她高些的身子顯得愈發的高、越發的難以觸及、亦是越發的清瘦,越發的悲傷。
當圓月的最後一抹清輝被啟明星的微光攪碎,看似盛大喜慶卻彌漫了深重悲切的儀式終於結束。他當著青丘數萬生靈的麵,一步步塔下神壇,走到她的麵前。
他真的很高了。
仰望他的時候,她這樣想。
明明十五歲罷了,怎麼就長得這般高呢?那麵具也太不合適了些,那張臉雖說過於美麗,但終究還是有幾分稚氣的,被這麵具一擋,竟將他的稚氣盡數斂去。
過了今晚,他便是無上神聖的信任靈月祭祀,借住月神之力,肩負護佑青丘生靈的責任,再不會有人在意他的愛恨情仇,隻會記得他肩負的沉重使命。
然,歸根結底,他卻終究還隻是個孩子,是個被歲月逼著成長的孩子。
他停在她的麵前,原本清明澈澈的眼眸變得莫測難懂。
她駁了禮節,不曾垂眸,隻是抬頭,與他直視。
那麼近的距離,她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無論你擔了怎樣的使命,在我眼裏,你永遠是那個拽了我撒嬌使性子的小孩子。
他卻隻是凝望著她,目光依舊冷冽絕望。
似有誰上了神壇,似有誰宣了命令,似有誰惹了台下嘩然。
他與她,隻是凝望。
似是彼此的世界隻剩下彼此。
他想從她眼中看到他一直渴望的東西,她想給他自銀夫人去後這世上除她再不會有人願意給他的溫柔。
然,他卻終是未能從她眼中看到哪怕一絲的他所期望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