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暗戀(2 / 3)

我猜想他們回家之後一定會以此索求各種形式的獎勵,那是我求之不得而從未實現過的夢想。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就坐在離前麵頒發證書和獎品不遠的偏僻的座位上。母親在身後,一臉失望地看著我,我無比真切地感受到那種眼神帶給我的致命感,就像鞭子一樣抽在臉上和身上。她周圍坐滿了神采奕奕的家長,口若懸河,炫耀自己的孩子有多出色,還好為人師,分享所謂的成功方法。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我竟然發覺母親眼中閃著點點淚花。稍作猶豫之後,我趁著人多手雜和自己孱弱矮小的身軀,混入了領獎的隊伍。

領獎的孩子們嬉笑著,朝他們的家長揮手,興高采烈。我大氣不敢出,低著頭,盯著台前發獎品的那隻手。獎品並不算豐厚,是一隻電子手表,現在想想肯定是百貨市場裏淘到的劣質品,可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

拿到手表!騙母親說我也得了一個小小的獎,隻是沒有被念到名字罷了。

或許,她還會因此欣慰地把我摟在懷裏。

盯著周圍挪動著的淩亂的腳步,我離那隻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當站在我前麵的男孩興衝衝地拿走了一隻手表的時候,我迫不及待地將手伸向了裝手表的紙箱。

那一刻,世界靜止了。意識裏隻剩下自己加速的心跳聲。

“啪”!手上一陣灼痛,本能地縮回!膽戰心驚地抬頭,發獎品的手豎起食指,戳著空氣,離我很近,幾乎要戳到我的臉。我聽見責罵聲,隻有責罵聲!不記得內容,隻記得語氣。我的臉在發燒,耳朵後麵發燙得厲害,情急之下我將自己的拇指叼在嘴裏,幾乎啃出了血。不敢回頭,怕母親發覺。

我想用偷和說謊的方式,贏得母親一個晚上的快樂。

結果世界為了懲罰我的無知,給了我長達一分鍾的靜止。

這一次,當他讀到:“萬物有靈時常讓我流淚,於我而言幸福也不過是長久的信任換取的滿足。”這句我最為得意的收尾的時候,世界再一次安靜了。我抬起頭,將目光定格在他那不知道因為什麼微微顫動的手上,幾乎要把它吞噬。以至於他叫我時我根本沒有意識到。我想用暗戀的方法,偷偷讓這個男人住在我的靈魂深處,沒有誰管得了、移得走。

世界為了嘲笑我的幼稚,又給了我若幹分鍾的安靜。

兩年之間,每到語文課的上課鈴聲響起,我的心歡愉得如左衝右突的小鹿。為了贏得他的表揚,我暗下工夫,記下課文的所有細節、默寫下所有可能出現考題的詞語和短語、甚至提前誦記那些精彩的段落,隻為了在他麵前不失態,胸有成竹地回答他拋出的問題。他也從不吝惜表揚。

隻有一次,我因為緊張忘記了一首詩中的一句,沒能接上他的問題。他微笑著讓我坐下,而我幾乎羞出了眼淚。那一句我至今都記得:“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我的語文成績也因此而穩步提升,大大小小的考試,無論什麼狀況都能考到學年前三名。隻是我不做課代表,因為不想讓人看出我對他無法遏止的迷戀。在他麵前,我也表現得異常矜持,從不大呼小叫或是刻意炫耀,更不想時時刻刻都引他注意。

在《青年文摘》的《青春風鈴》曾經看到過,一個男人,如果明白了一個女人對他不可救藥的依戀,就會輕賤她的存在,然後另覓新歡。我從這字字句句中窺視到男人的無常和女人的可憐,於是下定決心不沉迷於男人,至少做到不明目張膽地渴求一個男人,而將讓自己優雅變成修行的課題。

那一年,我13歲。

不懂得男人,就如同不懂得女人一樣,未嚐不是幸運。

可在接下來的語文課裏,我和全班四十多個同學一起隨著他那動聽的聲音一起朗讀的,卻是《詩經·邶風》中的那句讓我魂不守舍卻念念不忘的話:“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我還記得那個“說”是個通假字,通“脫”。我在學年大考的卷麵上正確地寫下這個題目的答案。卻用差不多十年,甚至是更長、更久遠的時間去體會它的含義。

寒冷的教室不會讓人昏昏欲睡,卻也讓人浮想聯翩。我盯著左前方天藍色的薄布窗簾出神。那窗簾在入冬時節,從窗子的縫隙中滲入的北方強勁的冷風中瑟瑟發抖。再過一個月差不多就要飄雪了。到時候我們會在校長的一聲令下,放下手中的書本和課業,扛著鐵鍬和掃帚,提起大大小小的桶和紙箱,走到滿是積雪的操場上去。我們將會在那個操場上勞作整整一個上午,鏟除積雪,讓灰色的地表露出來,以防止放學時學生太多發生滑到或是踩踏的慘劇。前不久另一所學校就這樣發生了踩踏事件,死了幾個孩子,引起了全市的關注。每所有些名氣的學校都擠滿了慕名而來的孩子,很多家長也為了不讓自己的孩子輸給別人家的孩子而寧願花錢讓他們接受這裏的教育。於是人越多就越多,像滾雪球一樣。沒人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