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3)

凡為國之道,善後有定製,亂製有定刑。明法不置丞相,其後孰敢言置之!譬之受室於祖,桷腐則改斵之,堊蝕則改镘之,戶不便則改辟之。其棟其楹,百年不改也。夫小法時改,大法不時改。凡政皆然。閹人居其一焉。自公卿以下,凡有品秩者,皆助外治者也;凡左右之閹人,皆奴也。自後妃以下,凡有品秩[次]者,皆助內治者也;凡宮中之女子,皆婢也。請著為典曰:凡閹人,不授官,不任事,不衣黃,不服袞。後世人臣,有言立閹人之職司及使視戎事者,淩遲無赦。今士庶人之家,師至友至,則敬而禮之;有童子者奉壺餐而進,舍壺餐而坐,主人將雲何?師將雲何?友將雲何?三公者,天子師也;九卿者,天子友也。奈何使奔走之奴與師友抗乎!請著為典曰:凡閹人,傳命於朝,見宰相,跪而致言,跪而受言,不得立焉。傳命於堂,見九卿,立而致言,立而受言,不得坐焉。遇百官於道,見而下馬,過而上馬,不得乘焉。抗公卿者斬,抗百官者流,大臣不言者死,小臣不言者革。

醜奴

閹奴之禍,自古為烈,明著於前史。後世人君,且有愛之如美女而不見其為猛虎者,禍不可以為戒也。請無言其禍而言其醜:彼奴也,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麵,聽之不似人聲,察之不似人情。臃然磊然,如癭如魋,盤然汲然(鼻旁,氣粗),如牛如豕,不似人身也;有頄非男,無髯非媼,雖少美如玉,索無生氣,不似人麵也;其聲似童不穎,似女不媚,似啞成聲,似狸成語,不似人聲也;煦煦愛人,亦複毒人,憫之則流涕如雨,惡之則斬殺如草,不似人情也。四不似,人見之無不憎者。今使仆之長大多鬣者服事其側,而使躄童瘍婢進酒食於前,吾且憎之,必易之乃快。彼奴何物也!而人君親之愛之,苟不侍側,則飲食不樂,是誠何心哉!

原其所以自宮者,使我心悸。腎為身根,掘身之根,其痛非常痛也,其害非常害也。今使人斷一指以易王侯,雖有悍者不願為之,而彼奴則為之。其求太監能忍若此,則其謀富貴何所不為。而猶欲得其忠於所事,何不思之甚乎!何人斯之詩,善究小人之反側,所謂“有靦麵目,則不可極”,彼猶未見閹奴之非麵目也。若奄奴者,非鬼蜮之妖,其人妖乎!人君奈何不畏,使妖在左右,飲食啟處與俱乎?其不祥大矣!在昔宮中之妖,有玄黿,有黑眚,彼實異物,人懼知避。若閹奴,則實人類,人所安也。凡物為妖,人知其妖,其害小;若人為妖,人不知其妖,其害大。汴中有狐,變為美婦人,迷一男子。旣而覺其非人,嚴拒之,狐亦不至。其後得一美妾,成疾而死。汴人為之語曰:狐妖猶可,人妖殺我。可以斯言為閹奴比也。

去奴

魏叔子曰:用奄人始於周,夏商以前無聞焉。唐昭宗盡誅宦官,其出監諸務者,皆令方鎭殺之。至莊宗卽位,乃複求宦官。則此一二十年間不用宦官,亦明矣。然則奄人固未始不可革也。奄人旣革,宮中之事,選粗健女子充之,以給力役、備非常。若出納命令,則於內外各設一廬,男子給事於外,女子給事於內。又於內外之間,選寡婦年五十六十者居之,以司出納。如是,則奄人可革也。唐子曰:叔子之言善矣哉。奄人不革,則小人必逞,君子必災,家必內敗,天下必亡,去之不待轉計者也。蜀人諺曰: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除根若何?不用奄人,則無自宮以幸進者。此除根之道也,非奄人得誌而後謀去之,乃謂之除根也。

叔子欲革奄人,固無疑矣;若其所策,給力役、備非常,吾未敢執焉。何也?東鄰之家,不知西鄰之事;環堵之子,不可以權巨室之宜;草莽之士,不可以妄意宮中之事。天子之宮,如大郡之城;宮中之人,如大郡之戶口;其中給力役、備非常,恐未可以專恃女子也。卽女子可為,必其親近善謀之臣,於宮中之事纖微悉知,其或可或不可,孰宜孰不宜,君臣協謀,乃可以為之也。豈可以草莽之士懸度而言之,而望其從我哉。

繼世而為天子者,席疆土之富強,承先帝之侈麗,幼習於嬉戲之徒,長安於使令之給,是故溺於奄奴,與嬖色等。而況母後帝後以及妃嬪,皆所便習,不可以缺。當是之時,雖有剛明之君,知其害而欲去之,其勢如決癰割瘤,不可為也。吾思之叔子之策,不可以行於繼世之君,而可以行於開國之主。開國之時,去奄人如去草,除奄人之萌如除草之萌,固甚易也。何以決其然也?開國之主起於貧賤,當其貧賤之時,圍十堵,覆百榱,身析薪,妻執爨。當是之時,若有一奴一婢以供使令,已過望矣。卽起於侯服,亦不過巨室之家耳。及其得天下,入亡國之宮,覩宮室之廣大,觀器玩婦女之眾多,目則眩焉,心則移焉,其遠慮之臣當進言曰:此天下之所以亡也,不可處也。於是廢其土以為民居,撤其埏埴楹桷以散於百姓,量吾之所處而因其材以構焉。損亡宮之萬億,加故室之百十,亦已足矣。若新建京邑,創營宮室,亦可規焉。何以決其然也?城埤之固,甲兵之多,以禦宼也,宮中其何禦乎?庶司之繁,百官之眾,以行政也,宮中其奚行乎?降及末世,宮中女子常數千人,多至萬人。力役非常之事,非女子所能為,故不得不用奄人。女禦奄人之多如此,吾不知其何有於國家也!然則宮中無以多人為也,貴為天子,亦可以庶人之夫婦處之,縫紉庖廚,數妾足以供之;灑掃糞除,數婢足以供之。入則農夫,出則天子,內則茅屋數椽,外則錦壤萬裏,南麵而臨天下,何損於天子之尊,而吾以為益顯天子之尊也。且約身以處,益可以達於政事,何也?內外無遠,出入甚便,賢人君子不時接見,如左右手之相將也,何治不聞乎!春省耕、秋省斂,入廬舍、嚐麥菽,如赤子之在懷抱也,何隱不達乎!尚何藉於奄奴之出納哉?帝嚳立四妃,帝堯因之;舜不告而娶,不立正妃;夏增以九女為十二人,殷增以二十七人為三十九人,周增以八十一人為百二十人。唐虞夏商女禦少,故不用奄人;周女禦多,故用奄人。不從周,從夏商;且不從夏商,從唐虞。時有古今,人無古今;人有古今,治無古今。無不可為者。夫女禦少則宮室小,宮室小則奄人無用。以此治家治天下,其道已全,不獨去奄人,而奄人從可去也。是故開國之去奄人,乃斬草除根之時,不可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