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明白一切,已經太晚。本來他們這方占的明顯優勢,也因為自己最親密的朋友成了傀儡,而變得舉步維堅。
司馬睿還在狂殺,對小睿的呼喚充耳不聞。
軒轅七殺也無意識地倒戈了,被控製後力量依然漲了一倍有餘。
輕輕招勢同樣伶俐,但在剛才揮劍刺殺薑霖奕時,遲疑的一步讓人稍微有點信心在關鍵時候,她還有點神識。
姬鳳傾不得不加入製服軒轅七殺,同時躲避輕輕的利劍。
薑霖奕已經倒地不起,仍喚著輕輕的名,但輕輕似乎又被無形中的力量催動著,下手越來越狠,鬼麵下的目光一片模糊。一個旋身時,宣於謹終於挑掉了她麵上的頭鎧,露出一張雪豔的小臉,冰冷無波,仿若霜雪雕成,那雙清靈的大眼空洞無神,盡揪了人一腔的心酸。
若是她知道自己傷了他,又是如何心疼嗬!
所有的力量,都隨著血液開始流逝。
他徹夜不眠地趕去皇都,未尋著她,又同姬鳳傾連續三日不停地趕到戰場上來。新舊傷都齊齊地襲擊著他的毅誌,不看到她平安無事,他便無法安心一刻。可他究竟是熱血皮肉之軀,這一番折騰,早已是不堪重負。
初時離開楚國時,他施手救瑤姬已也隱約有些清楚自己逆天改命的罪,大概是真要降在自己身上了。其實,從巴子國回來時,他就清楚了。花雲逸為了爭得三百年後的一次機會,傾盡畢生的靈力精血,為他換得了那個命運般相遇的機會,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上絕路,他要拉她回來,就是逆天改命,也再所不希。
他在看到輕輕穿著末伽族的傳統服裝時,才明白自己為何從降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倍受命運的折磨,那許多許多的苦,都是因為花雲逸下的那個逆天改命的血咒,強爭來一份不能屬於自己的機會,想要強取一份命中注定不是自己的愛,想給一個自己心心念念、深深愛著的女人一份真正的幸福,所必須承擔的天罰。
他爭了這麼多年,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都無不謀劃著,算計著,渴望著,期盼著,又絕望著……有時候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對是錯,他其實跟姬鳳傾一樣,固執著,自私著,想要她一心一意地對著自己。明知道自己不是她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他還在一逕地強求著。不想自己努力了那麼多年的心願,就付諸東流水了。
從她一次喚自己“奕哥哥”時,那從靈魂深入湧動的悸動,是他毫無理由就在經一眼接納了她,原也是穿越了三百年的時空,割舍不斷的脈脈情牽。當她每一次喚自己“奕哥哥”時,便是承受再大的痛苦,也甘之如飴。
血,已經染紅了他的紗袍,從裏麵的紅色中衣,一直透到外麵的雪白罩袍。
這件紅色的中衣,從她手中接過的一件禮物,他就沒有脫下過。那日在江陵郡他們大婚,她逃婚而去,他也舍不得脫下,想著有一日她想通了,想嫁給自己了,褪去外麵的雪袍,便是婚袍了。隻要她說出一句“願意”,他就可以趁熱打鐵,真正得到她了。
可是,他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原來要逆天是那麼難。她總是在說了“願意”之後,就離他而去。不管是她自願的,還是非自願的,他們終究不是受天祝福的一對,所以總也無法走到紅地毯的那一端。
也許,他再沒有更多的時間等下去。
所以,縱使自己再如何渴望,也必須放下。在天威樓上,他賭了一把,賭姬鳳傾對蘭兒的愛,能喚醒他的理智。隻有當姬鳳傾真正意識到輕輕的需要時,他才能放心將輕輕交給他。姬鳳傾那個人太執著,一直沒有人點醒他。而以前自己為了得到輕輕的全心全意,自然不會去點醒他。但是,在天罰已至的時候,他沒有辦法再自私下去。隻有讓姬鳳傾明白了,當他真正離開後,姬鳳傾才更好地對待輕輕,給予她最想要的那種幸福,理解,包容,溫柔,體貼;而不是強迫,霸道,一逕索取。
他顫微微地支起身,強行鎖住了自己全身的大穴,延緩生命的流逝。在死之前,他還必須為她做一件事,幫她解除那個詛咒,結束三百年的痛苦,至少……讓她為他的離去好好哭一場,這算是他最後的一個貪心的願望!
還未走到巨石後,護衛花冥的四個傀儡侍衛便殺了出來。遠處,宣於謹很想來幫忙,但他和姬鳳傾就會軒轅七殺和輕輕都相當吃力,而一個失神,又讓軒轅七殺劃了一劍,心中是又惱又急。
“小奕,你不要做傻事!”
宣於謹看薑霖奕險險地躲過一個侍衛,殺了一個,卻被三個確中手臂,不得不出聲。薑霖奕雪袖翻飛,丟出數片飛石,嵌進兩人額心。本以為人是必死無疑,哪知一股黑氣在人麵上一轉,倒下的人居然又站了起來。
他暗咒一句,知道這四人被施的傀儡術與輕輕中的不同,非得把人肢解了不可。在去了一人的腿腳後,他脫力跪地。宣於謹一時別開軒轅七殺,衝上前幫他擋開一個額中穿孔還在拚殺的侍衛。他再撐起身,迎上最後一個侍衛,但又挨了結結實實地一掌,使得早被封住的血脈又被震開,頓時狂吐一口鮮血。
“小奕——”
宣於謹一次急得掉出了眼淚,薑霖奕抬頭時,又衝他一笑。
“別叫得……那麼大聲,我還沒死。”
“臭小子,你都這樣了,你就不能給我消停一下。”
“好吧!我給你……消停一下。”
宣於謹看薑霖奕盤腿調息,終於平下心,回頭繼續幫姬鳳傾。但就在他回身時,薑霖奕開始低聲頌念咒文,被浸染盡的胸口,突然青光大盛,一隻半翅的比翼鳥紋清晰可見。
而一直躲在黑岩後的花冥突然走了出來,他的肉身已經三百年,行動自有不便。但他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靈力波動,那感覺熟悉得令他害怕,這害怕的感覺隻有在三百年前,麵對末伽三王族中的那靈力最強大的一族繼承人——花雲逸時才會有。花雲逸不但靈力強大,他那雙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的雙眸,常有讓他無所遁形的感覺,在花雲逸麵前,常他覺得自愧形穢。特別是麵對花向蘭時,花雲逸看著蘭姐姐的模樣,讓他極為妒嫉。那時候,隻要有花雲逸在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會繞著打轉。明明他才是下任的新族長,花雲逸因為身體不好,跟族人之間也沒有更多的交流,但那種天生的王都氣度,讓族人們常常在他們兩人在的時候,就會自動地忽略他的存在。該死的是他自己,也會不自覺地受其吸引,更加覺得矮了他一等似地。
花向蘭在認識尚雲贏之前,從小就喜歡粘著性情清冷的花雲逸,逸哥哥前,逸哥哥後地叫著。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花雲逸喜歡蘭姐姐,甚至再大一點,他清楚那種看似飄渺幽遠的眼神,落在蘭姐姐身上時,是非比尋常地專注,清冷的潭眸下,是絕比火山更灼熱濃烈的愛意。曾有一度,他害怕花雲逸搶走蘭姐姐。他努力地修煉,隻想成為合格的族長,就有資格向義父提親。同時努力在族中建立威信,讓所有族人都明白,隻有健康強大的他才能給族人帶來幸福。
花雲逸的身體實在很差,一年裏,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待在那小閣樓裏,另一半的時候都縮在自己的龜殼裏,不愛外出。若不是蘭姐姐主動找他,還給他介紹一些朋友和兄弟姐妹。花雲逸可以說是半封閉地生活著,完全跟個活死人差不多。漸漸地,他終於知道花雲逸並沒有跟他搶族長位置和蘭姐姐的意圖,他就對他放鬆了警惕。當發生贏帝的事後,花雲逸也沒有特別表示。而族人被趕盡殺絕時,他還曾擔心花雲逸會突然出現,結果他真像是失蹤了般,銷聲匿跡了。結果,在蘭姐姐出事時,他卻突然出現並出手,那強大的靈力讓他恐懼非常,害怕不矣,這三百年詛咒的真正秘密,其實早就被他修改,沒有人知道,甚至連蘭姐姐和贏帝都隻知道一部分。也沒有人知道怎麼去破解,若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寧願毀去,也不會讓任何人如願如償。
花冥這番心思,隻是一瞬間的過程。他趁著所有人都被拖著無法支手他這一方,迅速結了手印,攻向薑霖奕,滿以為此一擊定能成功,因為薑霖奕已然血色盡失,一副強弩之末的態勢。
哪裏知道他一擊剛脫手,薑霖奕突然睜開了雙眼,那凜冽的目光,如刀如刻,一下撞進花冥得意的眼神中,那深植在心中的曾對花雲逸的那種自慚形穢和恐懼害怕由然而生,讓他手中的結印一下錯亂,以使發出的力量打了個折扣。同時亦為薑霖奕自己創造了那麼一眨眼的機會,他胸口的比翼鳥青光似乎突然鑽出了他的胸口,尖鳴著,如利隼獵物飛撲而下,直直撞向他發出的那股殷色的紅光。
兩股力量相遇時,空間瞬間扭曲,雙方都看不清對方的形象,隻覺得一團漩渦在空中攪動著,模糊了人目中的一切景象,鳥喙和殷蛇互啄相纏咬噬爭鬥,發出茲茲吱吱的摩擦聲。
與此同時,花冥驚怔回神,急忙加強力量。而薑霖奕嘴角的鮮血也不停滴下,狹眸緩緩撐大,絕美的容顏透出堅毅和冷厲,那股誓將敵人碎屍萬斷的決心,讓人見之便心生怯弱。
而另一方,因為那比翼鳥紋的出現,一直殺勢伶俐輕輕明顯的動作遲頓下來,這使得專門應對她的姬鳳傾得一喘息,終於在輕輕的眼光中出現薑霖奕吐血的一幕時,被姬鳳傾一力擒住,但輕輕突然叫了出來,“奕……哥哥……”
瞬間,那渾濁的眼眸透出一絲清明之色,而她就這一叫,也使得控製她的花冥遭受到反噬的力量,一個氣窒,胸口氣血亂騰吐出一口鮮血來,但他血中帶著青黑色,看著就不似人類所有,還有一股濃烈的腥臭傳來,讓附近神智正常地人都覺得極為不適。
薑霖奕撐著手印,直道,“小心,他的血……有毒氣。快……閉息!”
他一說完,嘴角的鮮血更是不斷溢出。而其他人鎖了自己的氣脈後,對敵的速度都明顯降了下來,更加吃力。
姬鳳傾緊緊抱著輕輕,道,“蘭兒,你回神了嗎?蘭兒,你看著我?”
但是輕輕聽不到他的聲音,隻看著一直吐血的薑霖奕,大緩中有晶瑩的光色緩緩地累積著,眼眶越來越紅,仿佛要滴出水來,但那流轉不停的水色,仍是如何也落不下來,她囈語般地喚著,“奕哥哥……奕哥哥……”
那聲聲如泣的呼喚,令薑霖奕心中一暖,一咬牙,又逼出了一股力量。而輕輕的意識不斷地掙紮著,想要脫開花冥那強大力量的束縛,漸漸地,她的胸口有青光爍爍而熾,越來越亮,直到另一隻比翼鳥紋形成時,花冥驀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被飛撲而至的鳥隼啄個正著,被重重撞擊到了之前藏身的大岩石上,像塊破布般落下。
但在他落下前,他突然彈出一縷青光。那青光在眾人專注於薑霖奕的身上時,被忽略去,而直直沒入了一直在跟宣於謹纏鬥的軒轅七殺身中。軒轅七殺突然拚死地撞上宣於謹,宣於謹又顧及他是被控製而不敢出全力,讓軒轅七殺脫了身,而直接飛向薑霖奕這方,高高地躍起,帶著絕致的殺氣,手握著那柄一尺寬的大刀,狠狠地落向薑霖奕。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是在花冥倒下的同時,軒轅七殺就撲殺了過來,輕輕亦在此刻瞬間恢複了全部自控力,奔向了已經完全脫力、身子往後倒下的薑霖奕。
“小奕——”
“蘭兒——”
兩聲尖叫響起,幾乎蓋過了四下的所有炮聲嘶鳴。
朔風中,傳來撕裂的聲音,血色染紅了所有人的眼眸,一聲驚雷當空劈下,夾著青電如蛟龍般直沒入天落岩上。轟隆一聲,碎石飛天,塵土如霧。當眾人再看去時,天落岩上已無一人站立。而岩下的大戰,也幾乎告一段落。西秦和楚淮的將令紛紛飛上天落岩,卻隻見到旁邊倒下的幾人。而那道驚雷閃電劈下的位置,卻是一深深的大洞,一眼望下去,根本瞧不到底,一時間,大家都驚了。
耶律鎮惡扶起宣於謹,駱子雲扶起已經昏迷的軒轅七殺,索於磐由於距離比較遠,恢複得比較快,他扶起司馬睿,雖然司馬睿應該已經恢複意識但仍處於昏迷中,同軒轅七殺一樣,估計是受控後精力消耗太大。
“王呢?秦王和公主呢?”申汝默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大主子。
宣於謹回神後也發現了異處,“他們……該不是掉下去了吧?”糟糕了,重要人物居然全掉下去了,生死不知,“快,拿繩子來,下去救人!”
他看到軒轅七殺時,腦子一轟,憶及前一刻發生的那一幕,肝膽俱裂,心痛難當,立即吼回了所有人的神。一個轉身來到軒轅七殺跟前,使命地搖晃,大吼,“臭小子,你給我醒來醒過來,該死的,你給我醒過來————剛才你到底砍到誰了,給我醒過來,你砍了誰,你說啊,你砍了誰——”
宣於謹向來在眾人麵前都是文質彬彬,風度翩翩,誰曾見過他如此失控,仿佛要殺人的模樣。但此刻,若非事關他最好的朋友的安危,亦不會如此什麼也不顧地大吼大叫,淚流滿麵。
軒轅七殺終於醒了過來,聽到宣於謹的吼聲,瞬間躍起身,在眾人還來不及喚時,縱身就跳下了那個深深不見物的黑洞中。又在眾人驚怔不矣時,另一條身影也跟著跳了下去。
“軒轅——”
“宣於君?”
申汝默一見大叫,“都瘋了不成。快拿繩子來,準備好了火燭,再下去。他們感情用事,我們不能亂!”
西秦這方的蕭尊素也讚同申汝默的決定,於是兩方都潛來兩隊身手極好的人,由耶律鎮惡帶隊下到了洞裏。其他餘人都急著處理戰後事宜,索於磐心中有愧,卻也必須救治司馬睿。
眾人自行離開,申汝默不禁想起一事來,立即叫人搜尋,亦未找到半分遺跡,心中暗叫不妙。花冥那老妖怪也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跟著眾人一齊掉下去了,還是在之前就已跑掉。
“搜,立即派人做地毯式搜索。子雲,你立即回去點兵,同華驍一齊,按照王之前定下的計劃,直接攻打皇都。”兩將領命退下。
申汝默負手看著洞下,又仰望黑濃的天際,心中亦是一片難言。不管如何,他應堅守著自己的位置,不管王在不在,王的意誌早已經傳達給他們。也許王現在仍在那黑洞中掙紮求存,他們地上的人便也不能因此而散失了毅誌。這個天下,必將在此一統。
而此時,在洞的深處,那場決戰還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