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清風相送。
皇都城巔,從東西奔來兩條人影,終於相會。
白衣飄飄的男子剛一立定,另一抹紫衫身影已至。兩人相視一眼,為彼此未語先行、又不謀而合的行動,都勾唇一笑。但冷銳的目光同樣勢在必得,這一刻的合作,也是為了下一刻的交鋒。
彼此互一點頭,便同往那插天分雲的高樓而去。
今夜,天威樓頂燈火交豔,華紗繚繞,隱有歌樂相送,恍若仙臨人間。
但樓下卻已是一片兵戈相交,血濺七步。兩位王都一路行來,卻驚覺異處頗多,且越行至頂樓,暗器、禁衛越多,還有不顧自己人死活的毒障放了出來,使得整個樓直如一頭窮凶惡蟒,張開了大嘴吃人入腹,便再不會吐出半根骨頭。
陷井?!
交手時,兩人不由驚對一眼,瞬間明了當前情形。但是,兩方探子都探得心中的女人就在樓上,明知是陷井,今日來了若不看個明白,也不願就此離開。
攻上樓時,一座飛淵文閣立在正中,華紗繚繞,中有人影綽綽,窈窕如仙,顰眉轉眸間,恍似自己最熟悉的那個人兒。正所謂關心則亂,他們隻警覺了漆閣四麵八方,身著對襟短褂長籠褲的末伽族服飾的男子持長刀護立,沒有注意自己腳下那繁複奇詭的咒文畫符。
當兩人解決掉護衛,終於踏上淵閣,掀開重紗,輕喚。
“輕輕……”
“蘭兒……”
四方鼎火轟然高漲,地上的咒文畫符似被鮮血浸染過一般,紅光大盛,幾乎將那淵閣埋入其中,空間瞬間扭曲變形,再辯不清淵閣中的情形。
轉身的紅衣女子,卻戴著一副惡鬼麵具,這麵具他們也在巴子國見過。說是鬼節裏,專門用來趕鬼用的十二祖巫的麵具。當二人想揭開麵具時,女子突然出招,兩人雖及時躲開,但女子招招殺氣鼎盛,瞬間逼得二人隻有閃躲,無法靠近。當閣外異動一起時,閣內的人頓覺昏眩陣陣襲來,伴著頭痛欲形,渾身便如萬蟻鑽心般,肌膚有撕裂之感。
但未見著女子麵目,確定心中所念。兩人都強撐著去奪那鬼麵,薑霖奕看女子的武功,心中已經有把握,遂向姬鳳傾遞了計眼神,後者便領會其意,一人攻前,一人攻後,再左右合攻,終是挑開了麵具。
“樂陽公主?!”
姬鳳傾很吃驚,但看薑霖奕早在意料之中,因為他們是師出同門,自然很清楚彼此的武功路數。
“快打翻那銅鼎,那是萬獸血陣的啟陣之眼!”薑霖奕點了樂陽的穴,轉身大叫的同時,飛劍而出,砸向那銅鼎。
但姬鳳傾已經被陣傷,執出的劍失了準頭,不力倒地。
薑霖奕撚指劃出,指間青光灼灼,在自己額頭點了一計,瞬間化去了一些血陣的妖力,又在樂陽額頭點下,最後又點了姬鳳傾。其實,在這個時候殺了他是最好的時機。可是,他卻沒有下手。因為他很清楚,輕輕會傷心,即使不愛了,仍是深藏了一份獨特的感情於他;而麵對這樣深情的情敵和政敵,他亦不想再施任何陰招,想要真正直麵對決,贏得真正的勝利,讓他真正死心。嗬,說來說去,其實他還是使了一道心計。為了輕輕不傷心,救了姬鳳傾,以期在此事後,他能坦然麵對三個人的問題,而不是一而再在不顧輕輕的意願,而籌謀奪人妻。
姬鳳傾被化去部分血咒力,看了薑霖奕一眼,有些困惑也有絲了然,即劈斷了閣上的雕欄狠狠砸向銅鼎。
但在血陣快要失效時,那一直閉眼本應無法再動彈的樂陽卻突然一躍而起,拾起手邊長劍,朝兩人狠狠殺去。
“小心——”
“啊——”
鏘啷一聲,長劍飛遠,深深釘在了一口銅鼎上,登時倒了三口銅鼎,陣被破,紅光稍熄,但火石撒落一地,頂樓又是全木製結構,瞬間又燃起了另一場大火,風助火勢,於樓上之人當真是再劫難逃的狠惡手段。
彼時,一串陰冷沙啞的笑聲響起,“未得想,薑霖奕你居然是花雲逸的後人,不然也破不了我這萬獸血陣。可惜你們都太婦人之仁人,為了一個假目標,將自己葬送在此。哈哈哈!”
一抹黑影晃過,幽幽地停在了淵閣一丈外的距離,仿佛幽靈般,懸浮在半空中,黑色鬥蓬下的一雙陰幽的青色眼眸,盯著閣內的一切,閃著奸計得逞的冷光。
再轉眼一看閣內三人,姬鳳傾一劍刺中了樂陽的心口,但樂陽的劍已經沒入薑霖奕腹內,姬鳳傾以手阻劍,鮮紅的血湧出染紅了雪白的紗衣,不知道是他,還是他的。
薑霖奕抬起頭,淡然一笑,“你可真狡猾啊!”
他又救了他一命,便是兩不相欠。
“彼此彼此!”
姬鳳傾抽回了手,轉手就將長劍擲向花冥的黑影,卻是生生從中穿過,並無一物。
“嗬嗬嗬,我等著你們來送死,來滅我三百年的尚朝,哈哈哈——”笑聲未絕,那黑影已逝。
薑霖奕卻道,“沒有用。他人根本不在這裏,這虛冥**三百年來,隻有他練成。可傳音形於千裏之外,此刻……”
兩人俱是一驚,,便聽得樂陽虛弱的喚聲傳來。
薑霖奕急忙扶起樂陽,又點下她周身大穴,樂陽目光盈動,“師兄,你有沒有……被傷到?”
“我沒事,倒是你,不要再說話,我給你療傷。”對她,他終是有一分內疚不舍的。
樂陽卻抓住他的手,道,“不,別……廢力,聽我說!”鮮血已溢出她嘴角,渲染著蒼白凋零的美麗麵容,她知道自己定是活不成了,但能死在心愛的男人懷裏,她亦足願,“花冥他已經……離開皇都,他說要……要親自實現……滅尚朝的詛咒,輕輕在他……身邊。本來我想……救她,但是……被他發現……司馬睿……已經是他的……他的傀儡……要,小……心……”
“樂陽……”薑霖奕不知該說什麼,這一世,他自私地欠下一份真情。
樂陽一笑,飄渺而淡遠,“師兄,別忘了……樂陽啊……”
瞬間他憶起了那個山花爛漫時,捧著大束的野花跑向自己的小丫頭,雙眸不禁刺紅一片,“師兄從來沒有忘記過樂陽,樂陽是師兄最可愛的小師妹。”
他輕輕說著,她滿足地閉上了眼。
姬鳳傾心中一歎,瞬即又思索起樂陽的話,道,“花冥要親自滅了尚朝,是真是假?他為了保住尚朝廢了這麼大功夫,現在又為什麼?”
薑霖奕起身,道,“很簡單。他自己下的詛咒,再借我們自相殘殺來破解。若我們同尚雲氏同歸於盡了,他又可以坐收漁翁之力,建立新王朝。”
姬鳳傾一怔,“讓我們自相殘殺?!他可真是老奸巨猾。但是現在我們知道此事,又怎麼會上他的當!我即刻下令,我們一起攻進皇都,先將赧帝軟禁起來,再……”
薑霖奕舉手斷了他的話,搖頭,“不,我們還是會踏進他的陷井。”
“為什麼?”
當狹細的銳眸迎上疑惑的鳳眸時,他赫然一驚,終於明白其意。
“你是說,他又要拿輕輕來誘我們自相殘殺?!”
。。。。。。
山林,河穀,馬道,城樓,俱是一片殺聲震天,血流成河。連天空似也在為這人間三百年一次的滅世之戰而嚎泣,陰沉沉的天空,堆積著烏雲,青電穿梭期間,悶雷滾滾,扣人心弦。空氣窒悶,硝煙彌漫,腥臭遍野。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的是生與死的較量,失之一臂,命喪黃泉。
刀戟滾著血肉穿過,刀劍沾著殷紅橫掃,戰馬上的將士早已殺紅了眼,但最後的時刻仍似天上的烏雲般醞釀著,未曾真正爆發。
一計哨鳴,衝天而起,在炮聲轟鳴的四野中,也尤為醒目。
丘嶺上,一幅黑色鳳凰王旗迎風招展,氣勢如宏,睥睨天下。旗下,一身明黃王袍的絕色男子蹙眉看著前方戰勢,心中卻不似外表般堅定。
“報——王,西南麵敵軍未曾深入,還未到達埋伏線。”
“怎麼還沒到?中路耶律鎮惡已經引來司馬睿的中鋒軍,西南再跟不上速度,就麻煩了。”這頂著薑霖奕皮相的宣於謹心中直叫苦,聞了整三天的血腥味兒,他真要支撐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那臭小子有沒有把人救出來,這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再不趕快,他可撐不下馬上就要到的總反攻大戰啊!“
申汝默急道,“西南麵是鮮花軍團的華真在帶兵,他們是不是因著司馬睿的部隊,又生了報仇之心,才將敵軍壓得太凶?!”
宣於謹麵色一沉,喝道,“這種時候還意氣用事。傳令下去,就說女王陛下下令,若他們再抗敵而不誘入,以軍令處斬!”
申汝默想幫腔幾句,畢竟之前因為輕輕的事,他就被楚王關了禁閉,這會兒他是知道輔佐的是宣於謹,又怕他步自己的後塵。但是傳信兵下去後,他又恍悟著宣於謹得楚王親令,兩人關係非常,他怕是多慮了。
“報,王,側翼又出現一個鬼麵將軍!”
“什麼?又一個鬼麵?那人武功如何?”
“以一當百,劍法淩厲,與耶律將軍遇上的那個不分軒致!”
一時,所有人都驚訝了。怎麼會突然出現兩個鬼麵將軍,而且同樣那般厲害。另一個是會是誰?難道是索於磐?!有這個可能。唉唉,這個意外可怎麼解決。
申汝默看著當前形勢,道,“再來一個更好了,如此我方撤退時,佯敗之相更易誘敵深入,隻要將他們成功誘到牧野的天落崖附近,一切便成定數。”
“先生,我擔心的是這意料之外的鬼麵,會壞了兩王心中的掂念。”
“這……這若是能勝了這一場大仗,也不用過於擔心尋不著人吧!”申汝默還存著分撓幸,但宣於謹卻搖了搖頭。
“不行,必須弄清楚另一個人是什麼身份。否則出了差錯,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說著,他大氅一甩,露出了一身的銀色鎧甲,他身形與薑霖奕相似,所以穿起這軟甲也頗為相似。一甩馬鞭,就衝了出去,要親迎那另一個鬼麵將軍。申汝默都來不及阻止,隻能登著手上的一麵金色小旗,這是代王執軍令的軍旗,無奈歎息。
這真是江山與美人如此多嬌,而無數英雄卻都為一紅顏盡折腰!
“報,西南線敵軍已經進入埋伏線。”宣於謹一走,軍報又到。
“這麼快,是花兵們減弱了攻勢?”
“西南突然出現一隊作軍,從後方夾擊敵軍,敵軍不得不前逃,同時鮮花軍團佯敗不敵,尊軍令迅速後撤。”
申汝默終於露出一絲笑,未料這兩**隊真的配合良好。
而當宣於謹才行出不遠時,一道人影突然疾掠而出,嚇得他的馬兒揚蹄嘶叫,四下的護衛急忙護衛時,他卻看到了自己的桃花臉!
自己的臉?!
當下是高興得就要飛起來,急忙止眾人刀劍,喝道,“臭小子,你終於回來了。怎麼,人呢?”
薑霖奕隻道,“跟我過去說話。”
宣於謹急忙下令眾人不能跟隨,飛身追上薑霖奕,兩人躲在一顆蒼茂大樹後迅速換回了身份。
“什麼?陷井!”
隻聞得大樹後驚叫連連。
“是陷井,你還要去。你還沒開打腦子就糊了不成?喂喂……等等……你的腰帶……”
“那二個鬼麵肯定是輕輕,我必須去接她。”
薑霖奕急著離開,宣於謹急急追上,“喂,你又受傷了?!喂喂……你不要命了你……”
薑霖奕卻隻朝護衛叫了一聲,“七殺!”
一道玄黑的人影倏地飛出,隨他而去。
宣於謹低咒一聲,在原地怔了三秒,還是追了上去。他上輩子真是欠了他的!
此時,整個戰線已經進入收尾回攻階段,皇都軍幾乎全湧到了牧野平原之上,而平原上有一處奇特的大岩石,遠遠望之如火燒般紅豔無比,孤傲地屹立在平原之上,高約三丈有餘,非得輕功極好者,才能攀躍而上。而此時,一個人影已經屹立其上,雪色的披風在空中招展飛揚,烏墨的青絲鑽出金紅色的鬼麵,他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在等待什麼。而腳下的千軍萬馬,隨著一聲長號鳴響,百鼓擂動,展開了最後一場撕殺。
一抹黑影忽地飄到了紅甲騎士身後,看著四麵突然豎起的兩國王旗,數十萬主力軍,將司馬睿大軍圍在其中,竟以這天落岩為中心,團團包圍起來,檄殺即起,如沸水從鍋邊淌開,開始往中心部位奔殺而來。
“嗬嗬嗬,沒想到這兩個情敵居然聯手起來,還有如此默契的一招布局。司馬睿此局是輸定了!嘖嘖,可惜了啊!”
紅甲騎士僵立的身形,幾不可見地因這話而顫動了一下。
透過麵甲的雙眸,空洞木訥中,閃過一絲亮光,卻又很快被青色的暗暈給掩去。映著大大瞳仁的是岩下慘烈絕獄的撕殺與搏鬥,漸漸被染紅的黃沙石地,一個個倒下的騎士步兵。
這一切,皆隻因為身後這抹黑影貪婪的**,明明一個天下的子民,卻不得不自相殘殺,何其悲烈,何其無辜。紅甲身影不由又顫動了一下,這讓黑影生出了幾絲顧慮,剛想伸手點上甲身,一道尖銳的哨鳴蕩空而來。
一柄黑漆箭直直地射向了黑影,黑影本是無形,而長箭穿過黑影時,迸出一道青亮的光,瞬間打散黑影。
岩上的幾塊石後,傳出一聲悶哼。
該死的薑霖奕,明明已經身受重傷,居然還能計出靈力與他相抗,今日他一定要殺了他!花雲逸的後人,絕不能再留在世上。
銀鋒落下時,兩張鬼麵堆然落下。
姬鳳傾和薑霖奕的心都同時失落了一拍,一個是司馬睿,一個是索於磐。而他們心中的女子,仍是不知身在何處。
而宣於謹一聲高喝,拉回了二人的注意,便見得高岩上那凜立於風中的金紅色鎧甲騎士。當見一抹黑影伏於那人身後時,薑霖奕心中一急,抽過旁邊護衛的箭,聚集了所有靈力,就是一箭。
這一箭即出隻是眨眼的功夫,薑霖奕沒有任何地想法,隻是直覺地做出了這樣的反應。未料得黑影看似沒有任何反應地消失了,實則卻是重傷了施法之人。但一力攻一力抵,他失了靈脈護體,之前受了幾處傷又開始吞噬他的經血力氣,握弓的手突然一抖,長弓落地,嚇了宣於謹一跳,上前剛要詢問情況,他卻已追上姬鳳傾的身影,直直衝向了天落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