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忠慷慨好學,閉門脩己,不交當世。裴顧數言之於張華,華辟之,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吾茨簷賤士,本無宦情。且茂先華而不實,裴頗慾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後,豈大丈夫之所宜行耶。裴常有心託,我常恐洪濤蕩嶽,餘波見漂,況可臨尾聞而閥沃焦哉。
張翰有清才,善屬文。會稽賀循赴命入洛,經昊聞門,於紅中彈琴。翰初不相識,就循言譚,,大相欽悅,且問知其入洛,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載而去,不告家人。齊王同辟為束曹橡。同時執權,翰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問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手愴然曰:吾亦與子採南山,蕨飲三江水耳。翰因見秋風起,乃思昊中菰萊、尊美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誌,何能轎宦數千裏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人謂之見幾。
錄曰:韋子節之辭張茂先也,見幾於未動之先,所謂果行育德者也。是故山下之泉出,而遇險未有所之,若山之未雲,水之未波,不可及也。張季鷹之辭顧彥先也,懼禍於既見之後,所謂險德避難者也。是故天地不交,小人道長,君子道消,若水之沉溺,火之焚灼,不可緩也。孟子不雲,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豈非明智之士歟。
顏含裁智為眾所推。與鄧攸探交,嘗曰:周伯仁之正,鄧伯道之清,卞望之之節。餘則吾不知。太常馮懷以王導時為帝師,名位隆重,百僚宜降禮,問於含,含曰:王公雖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既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向馮祖思問佞於我,我有雅德乎。其邪重行實,抑絕浮偽,類如此。嘗論少正卯、盜蹶,其惡孰甚。或曰:正卯雖姦,不至剖人充膳。盜蹶為甚。含曰:為惡彰露,人思加戮。隱伏之姦,非聖不誅。由此言之,少正為甚。眾鹹服焉。郭璞遇含,欲為之筮。辭白:年在天,位在人。脩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曹龜。桓溫常求婚,以其盛滿不許。後年老遜位,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祿大夫,賜床帳被褥,大官致膳,悉固辭,一無所受。
錄曰:愚觀世之虛望隆而實德病,與夫餡談集而降禮尊者,豈獨一馬祖思哉。故如含者勤兄於既沒之餘,未足為的;而議導於方柄之日,確然可準。含乎,吾知免矣,非所稱豪傑乎哉。
《唐書》:婁師德嘗薦狄仁傑,而仁傑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天後覺之,因問仁傑曰: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後曰:朕之知卿,乃帥德所薦,亦可謂知人矣。仁傑既出,嘆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際也。是時罷識紛紜,師德久為將相,獨能以功名終,人以是智之。
錄曰:仁傑能知五王,而不能知一師德,何也。《易》稱或默或語,而又曰:二人同心。夫婁狄,乃心王室,本無異也。然而一則好麵折廷爭,知無不言;一則以哩麵不拭,始終自負,其語默各有異也。以外之不同,若相矛盾,而中之所存,實同金石。此仁傑之於師德,始雖汎,而終乃服也。亦何害其為同哉。
裴行儉有知人之何。前進士王勃,鹹陽尉蘇味道,皆未知名,一見謂之曰:二君後當相次掌銓衡,僕有弱息,願以為托。是時其弟勃,與華陰楊炯、範陽盧照鄰、義烏珞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李敬玄尤重之,以為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當先器識,而後才藝。勃等雖有文華,而浮躁淺露,豈饗爵祿之器。楊子稍沈靜,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溺南海,照鄰赴穎水,賓王反誅,炯終盈川令,勃、味道皆典選,悉如行儉之言。
錄曰:孔子以瑚漣許子貢,若所謂器識是已。文王以械樸譽髦士,若所謂才藝是已。然叉金玉其相,而後追琢其章。若彼瓦缶,雖有絢然之飾,豈廟堂之器哉。以賈誼之雋類,君子猶病其誌大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況四傑乎。故君子益自貴重,無徒斐然成章而已也。
《宋史》:張詠與青州傅霖少同學。霖隱不仕,詠既顯,求霖者三十年不可得。一旦來謁,閤吏白傅霖請見,詠責之曰:傅先生,天下士,吾尚不得為友,汝何人敢名之乎。霖笑曰:別子一世,尚爾耶,是豈知世問有傅霖者乎。詠問:昔何隱,今何出。曰:子將去矣,來報子爾。詠曰:亦自知之。霖曰:知復何言。翌曰別玄,後一月而詠卒。
錄曰:此與元伯巨卿相似,乃誠之相感,無乎不至。故心之相照,無乎或違。雖然蜀山人不起念十年,便能前知,蚓如霖之靜處三十年乎。其不為物誘,而能脫展富貴,又可見矣。
畢仲遊受知於司馬光、呂公著、範純仁最探。時蘇軾在館閣,頗以言語文章規切時政,仲遊憂其及禍,貽書戒之曰:孟軻不得已而後辯,孔子欲無言。古人所以精謀極慮固功業而養壽命者,未嘗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來,禍福利害繫身者,未嘗顧惜乎。言語之累,不特出口者為言,其形於詩歌,贊於賦頌,託於碑銘序記者,皆是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濟君之謀,而怨者或已敗君之事矣。天下論君之文,固所指名者矣。雖無是非之言,猶有是非之疑。又昆其有耶。官非諫官,職非禦史,危身觸忌,以遊其問,殆猶轉石而梂溺也。
錄曰:史傳巢穀與三蘇同鄉,素與之遊,甫昆弟同朝顯貴,未嘗一來會。及相繼謫嶺海,平生親舊無相聞者,穀有眉山獨步訪兩蘇,於是相驚喜曰:此非今之人,古之人也。愚竊謂古之人所以異於今者,責善為重。而責善之道,明哲為先。苟使二公早因仲遊之言,資其直諒之益,未鈴天之涯,海之角。而巢穀之名,憎耳之跡,不見於史冊矣。不思忠告之可嘉,輒誇卓行之尤異,此錄舍元脩而叔公叔,亦保身慎言之意也。
邵伯溫,雍之子也。雍名重一時,與司馬光、二程諸名公交,以是入聞父教,出事諸公,所聞曰博,而尤孰當口之務。神宗崩,哲宗立,蔡確方在相位,刑恕自襄州移河陽,詣確謀造定策事。時光已卒,子康當詣闕,恕召詣河陽。伯溫謂:公休除喪。未見君,不宜枉道,先見朋友。康曰:已諾之。伯溫曰:恕傾巧,或以事要。若從之,必為異曰之悔。康竟往,恕果勸作書稱確。康與恕同年,又出光門下,逐作書,如恕言。蓋以康為光子,言確有定策功,世必見信,以為他日全身保家計。既而梁燾以諫議召,恕亦要至河陽,連曰夜論,確以康書為證,燾不悅。會昊處厚奏確詩謗朝政,燾與劉安世共請誅確,且論恕罪,朝廷命康分折,康始悔之。康卒,子植幼,宣仁後僩之,呂太防謂康素以伯溫可托,請以為西京教授,以教植。伯溫既至,誨曰:溫公之孫,大諫之子,賢愚在,天下可畏也。植聞之,力學不懈,卒有立。紹聖初,章惇為相。惇常事康節,欲用伯溫,伯溫不往。會法當赴吏部銓,程頤謂曰:吾危子之行也。伯溫曰:豈不欲見先公於地下耶。至則先就部擬官,而後見宰相。惇遂論及康節之學,曰:嗟乎,吾於先生不能卒業也。伯溫曰:先君先天之學,論天地萬物,未有不盡者。其信也,則人之仇怨反覆者,可忘矣。時惇方興黨獄,故以是動之,惇悚然猶薦之於朝,而伯溫願補郡縣,惇不悅,遂得監永興軍鑄錢監。適元枯諸賢方南遷,士鮮訪之者,伯溫見範祖禹於鹹平,見範純仁於穎昌,或為之恐不顧也。初雍嘗曰:世將亂,惟蜀安,可避及。宣和末,伯溫載家使蜀,故免於難。趙鼎少從伯溫遊,嘗表其墓曰:以學行起元祐,以名節居紹聖,以古廢於崇寧。世以此三語盡伯溫出處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