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
君臣之禮
《宋記》:太祖皇帝常讀二典,嘆曰:堯舜之時,四凶之罪止於投竄,何近代法網之密耶。於是立法,鞭樸不行於殿陛,罵辱不及於公卿。故自開寶以來,犯大辟,非法理深害,多得貸死,惟臧吏棄市,未嘗容賞。
錄曰:此宋朝家法過漢唐,後世鮮能及也。夫禮義康恥,人主所以鼓動維持。舉末世於三代之隆者,縉紳之所以異於閒閻,人類之所以異於禽獸,君子之所以別於幾民,所繫蓋不細也。至於臧吏,尤為至切,一有所犯,率至不宥。所以終宋之世,雖臣下有罪,苟非臧犯,法當竄逐,人君自請與一善地,未聞有受杖而斃,受戮而辜者。豈非祖宗用心之厚,子孫守法之善乎。
太宗嘗召翰林學士竇儀草製。儀至苑門,見上岸積胱足而坐,因卻立不肯進,太祖遽索冠帶而後召入,儀遂言曰:陛下創業垂統,宜以禮示天下,恐豪傑聞而解體也。太祖斂容謝之。由是對近臣未嘗不束帶。
錄曰:帝之窒慾,非古人之多慾者。其岸情胱足,一時之偶耳,索冠斂容出於本心,非有所矯揉而為之也。儀本以厚重見推,豈肯陷其君於無禮哉。其部立不進,庶幾自重之義。嗚呼。君臣之問,兩得之矣。
太宗太平興國,八年親試禮部貢士於講武殿,始分三甲,錫宴於瓊林苑,寵之以詩,遂為定製。
錄曰:鹿嗚之宴,賓興之盛典也。瓊林之宴,使造之殊恩也。我朝名恩榮宴,特異於是,又製百官朝服,稱賀致詞曰: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禮當稱賀,則又非常禮之可比也。
《言行錄》:仁宗天聖四年,侍講胡璦當召,對例須先就閣門習儀。瑗曰:吾平生所讀書,即事君之禮也。何以習為。閣門奏,準令就舟,次習之,上亦不之強,人皆謂山野之人必失儀,及登對,乃大稱旨,上謂左右曰:胡緩進退周旋,舉合古禮。
錄曰:今時朝見之禮,俱赴鴻臚寺習儀,正恐草莽不知。此乃定例,著於典章。若緩之破例,又可以見人主聖德優容,無所不至,而盛時氣象,亦略可占矣。錄之。
《列傳》:神宗熙寧元年,富弼入覲,許有輿至殿門。帝禦內束門小殿,令其子掖以進,且令毋拜,坐語從容,訪以治道。弼知帝果於有為,對曰:人主好惡,不可令人窺測。苟可測,則姦人得以傅會。當如天之監人,善惡皆所自取然也,禍福隨之,則功罪無不得其實矣。又問邊事,對曰:陛下臨禦未久,當布德行惠,願二十年口不言兵。帝默然,至曰反乃退。
錄曰:當仁宗之相弼也,嘗有言曰:隆之以虛禮,不若推之以至誠。今觀肩輿至殿,坐語毋拜,所謂禮也。諫則叉行,言則叉聽,所謂誠也。以帝之初,政如曰方升,而弼之者,成如著方次。誠哉,對病之藥,立效之砭乎,奈何其不然也。轉沛然之勢而為默然之應,虛禮雖隆,推誠未至。觀於二帝之問,而其得失之判若霄壤矣。
哲宗元祐元年,詔太師文彥博平章軍國政事,時年八十一矣。彥博逮事四朝,任將相五十年,名聞四夷。契丹使耶律永昌來聘,望見其人於殿門外,卻立改容曰:此二騰公也。問其年曰何壯也。蘇軾曰:使者見其容,未聞其語。其綜理庶務,雖精練少年有不如;其貫穿古今,雖專門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異人也。西兄有名馬,請於邊吏,願以餽詔許之。其為外國所敬如此。至是司馬光言:其宿德元老,宜起以自輔。宣仁太後乃有是命,特隆其禮,令班宰相。上六曰一朝,兩月一赴經筵,古今罕以為比。時公對上泰甚,進士唱名,侍立終曰,上屢卻曰:太師少休。公頓首謝立,至去。及程正叔為侍講,以師道自居,每侍上色甚莊,繼以諷諫,上畏之。或謂正叔曰:君視滌公何如。正叔曰:騰公三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為上師傅,其敢不自重。此吾所以不同也。
錄曰:孟子曰:曾子師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則皆然。故以遊公而當正叔之任,鈴不肯廢坐講之禮;以正叔而居遊公之位,又豈能易敬慎之常乎。
蘇軾為翰林學士,每經筵進讀,至治亂興衰邪正得失之際,未嘗不反覆開導,覬有所啟悟。嘗鎖宿禁中,召見便殿,太皇太後問曰:卿今為何官。對曰:待罪翰林。曰:何以至此。對曰:遭遇太皇太後、皇帝陛下。曰:非也。豈大臣論薦乎。曰:亦非也。軾驚曰:臣雖無狀,不敢自他途以進。曰:此先帝意也。先帝每誦卿文章,必嘆曰奇才。奇才,但未及進用卿耳。軾不覺哭失聲,太皇太後與帝亦泣,左右皆感涕。已而命坐賜茶,徹禦前金蓮燭送歸院。
程頤請就崇政延和殿講讀,上疏曰:臣近言邇英漸熱,隻乞就崇政延和殿聞給事中。顧臨以延和講讀為不可,臣料臨之意,不過謂講官不可生於殿上,以尊君為說爾。臣不暇遠引,隻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皇帝召王昭素講《易》,真宗令崔頤正講《尚書》,邢禺講《春秋》,皆在殿上。當時仍是坐講,立講之儀尺,始於明肅太後之意。此又祖宗尊儒重道之盛矣,豈獨子孫所當為法,萬世帝王所當法也。今世,俗之人能為尊君之言,而不知尊君之道。人君惟道德益高,則益尊;若勢位,則崇高極矣。尊嚴至矣,不可復加也。
錄曰:程頤之議坐講也,凜乎其正;蘇軾之見便殿也,懼乎其遇。一則宋朝家法遠過漢唐,一則太後慈仁有同堯舜。百世之下,令人起敬起慕之不置也,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