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3)

君臣之義

諸葛亮《出師表》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姐,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1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1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誌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陸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3郭攸之、費撐、董允等,此皆良實,誌慮忠純,#4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悉以諮之,必能裨哺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5先帝稱之曰能,#6眾議舉寵以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7,遠賢士,此後漢所以傾頹也。#8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9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許先帝以驅馳。復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問,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右仕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勤,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10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忠盡言,則攸之、樟、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11陛下亦宜自謀,以谘課善道,察納雅言,探追先帝遺詔。#12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雲。

錄曰:亮之忠貞而可少哉。夫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自取。此昭烈臨終之命,未免殉之於時也。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陛下,此武侯卓絕之見,斷然殉之以義也。以董、袁、曹、馬之徒接跡於前,而有二表之自誓。譬則妖拾枉矢之交流而景星瞠乎其貫出也,頑冥淫毒之騰作而曰月煥然其大明也。其曰官中府中俱為一體,不但家人骨肉之相語,而實後主存亡之所關也。曰親賢臣,遠小人,亦不但切近殷鑒之當慮,而實萬世治亂之所由也。曰陛下亦宜自謀,以谘課善道,察納雅言,又不但生前至計之所望,而實死後漢業之所終也。故曰:孔明三代人物,管仲、樂毅不足論矣。

《 後出師表》#13曰: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賊,才弱敵疆;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曰,復不安席,食不甘味,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束,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高帝明並曰月,謀臣淵深,然陸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所未解也。自臣到漢中,中問期年耳#14,然喪趙雲、陽群等。皆數十年之內,所斜合四#15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當何以圖敵。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乎。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批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束連昊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昊更違盟,關羽毀敗,秣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錄曰:亮以操之用兵髡實孫吳,而二表所陳無一奇謀秘策,獨以兵法乘勞為今之計。亮豈未之思耶。夫有不自滿假之成湯而後嗚條之師可措,有無貳爾心之武王而後膺揚之勇可施。以禪為君而亮為輔,以歡為敵而懿為臣,譬則仰而引之者堯也,羊而牧之者狼也,豈可以為理哉。然而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堂堂大義不可不聞於天下也。故一則曰獎帥三軍,北定中原,興復漢室,還於舊都;二則曰復不安席,食不甘味,鞠躬盡力,死而後已;亮之心已知其無能為矣。此其堂堂侃侃,又非狐媚狗趨僥倖成功者比也。

唐張蘊古上《 大寶箴》 曰:今來古往,俯察仰觀,惟辟作福,為君實難。主普天之下,處王公之上,任土貢其所求,具寮陳其所倡。是故恐懼之心曰弛,邪僻之情轉放。豈知事起乎所忽,禍生乎無妄。固以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歸罪於己,因心於民,大明無私照,至公無私親。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禮以禁其奢,樂以防其佚。勿謂無知,居高聽卑;勿謂何害,積小就大。樂不可極,樂極生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臺而瓊其室;羅八珍於前,所食不過適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內荒於色,勿外荒於禽,勿貴難得貨,勿聽亡國音。眾棄而後如刑,眾悅而後行賞。弱其強而治其亂,伸其屈而什其枉。故曰:如衡如石,不定物以情,物之懸者輕重自見;如水如鏡,不示物以情,物之鑒者奸蚩自生。勿渾,渾而濁;勿皎,皎而清;勿汶,汶而間;勿察,察而明。雖冕施蔽目而視於無形,雖艱績塞耳而聽於無聲。縱心乎湛然之域,遊神於至道之精。知之者應洪纖而效響,酌之者隨淺深而皆盈。故曰:天之經也,地之寧,王之貞,四時不言而代序,萬物無言而化成。豈知帝力而天下和平。吾王撥亂戡以智力,民懼其威,未懷其德;我皇撫運扇以淳風,民懷其始,未保其終。爰述金鏡,窮神盡聖,使人以心應言,以行包括治體,抑揚詞令。天下為公,一人有慶,開羅起祝,援琴命詩,一日二日,念玆在玆。惟人所召,自天祐之。諍臣司直,敢告前疑。

錄曰:自漢以後,中更六朝,南北又歷兩晉。而隋君臣大義視之如繫匏濩落,而諍臣司直杜口削進久矣」有唐龍興,闢乾揭日始知為君不易,而大寶一箴復見敷陳,亦可謂難得矣。雖然偃與蘊古同時事主,謝以頌諛,張以諷切。雖一時賞責相同,而他曰威刑竟異。此大明無私、天下為公之難,而使人以應言、以行之不可得歟。

《通鑑》:太宗益親魏徵,徵自以為不世遇,乃展盡底蘊凡二百餘奏,無不剴切當帝心者。或告徵私其親戚,上使溫彥博按之無狀。彥博言於上曰:徵不存形邊,遠避嫌疑。心雖無私,亦有可責。上令讓徵,且曰:自今宜存形邇。他曰徵入見,言曰:臣聞君臣同心,是謂一體,宜相與盡誠。若上下但存形邇,則國之興衰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詔。上嬰然曰:吾已悔之。徵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願使臣為良臣,勿為忠臣。上曰:忠良有異乎。對曰:稷契皋陶,君臣協心,俱饗尊榮,所謂良臣。龍逢比幹,麵折廷爭,身誅國亡,所謂忠臣。上說。

錄曰:魏公之學,出於河汾者也;而其言無一於身心,何歟。稷契皋陶,豈徒君臣協心,俱饗尊榮而已哉。上而父父子子,下而兄兄弟弟,

內而夫夫婦婦,無不各得其所。故、能安饗榮名,萬古不替。太宗之世,父子易常,兄弟違序,夫婦亂倫。衹於賞罰進退之間,科條號令之設,天資英敏偶不能紊。故徵得而叔論之。此正張蘊古所謂民畏其威,未懷其德者也。何足以語唐虞三代乎。其所謂忠良之道,亦君臣徒取美名。觀者當辨其真可也。

魏徵上疏:以為人主善始者多,克終者寡。豈取之易而守之難乎。蓋以殷憂則竭誠以盡下,安逸則驕恣而輕物。盡下則胡越同心,輕物則六親離德。雖震之以威怒,亦皆貌從而心不服也。今主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將興繕則思知止,處高危則思謙降,臨滿盈則思抑損;遇逸樂則思樽節,在宴安則思後患;防壅蔽則思延納,疾讒邪則思正己行;賞爵則思因喜而僭,施刑罰則思因怒而濫。兼是十思而選賢任能,固可以無為而治,又何必勞神苦體以代百姓之任哉。

錄曰:徵之說善矣。惜乎無以及於聖功之本也。心之官則思,心何啻十思耶。蚓乎一日二日萬幾而可以數限之哉。惟於不睹不聞之前,幽獨隱微之際,一以守之,靜以持之。蓋一則無始,無始則物不能;間靜則無擾,無擾則心怛有。主雖千慮鈴得,而又何暇於十耶。夫見可欲者,耳目之官也,思知足者,心之官也。既見可欲,則已交於物矣。物交物而後措之於思,能不為所引者幾何哉。此古人格心之業易,而徵十思之效難。

徵曰:臣奉侍帷喔,陛下許臣以仁義之道守而勿失,儉約樸素終始弗渝。頃年以來,容不克終。貞觀初清靜寡欲,化被方外,今萬裏遣使,市索駿馬並訪珍怪,此一漸也。貞觀初護民之勞,吻之如子,不輕營;為頃既奢肆思用人力,二漸也。貞觀初役己以利物;比來縱欲以勞人。雖憂人之言不絕於口,而樂身之事實切諸心,三漸也。貞觀初親君子斥小人,比此君子恭而遠之,小人狎而近之,四漸也。貞觀初不貴異物;不作無益,而今難得之貨雜然並進,玩好之作無時而息,五漸也。貞觀初求士如渴,取其所長常恐不及;比來由心好惡,以眾賢舉而用,以一人毀而而棄,六漸也。貞觀初高居深拱,無田獵畢弋之好;數年之後誌不克固,鷹大之貢遠及四夷,晨出夕返馳騁為樂,七漸也。貞觀初遇下有禮,群情上達;今外官奏事,顏色不接,問因所短,詁其細過,雖有忠款而不得伸,八漸也。貞觀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比恃功業之大,負聖智之明,長傲縱欲,無事興兵遠裔,九漸也。貞觀初頻年霜旱,畿內戶口並就關外,攜老扶幼卒無亡去;比者疲於榣役,關中之人勞弊尤甚,十漸也。夫禍福無門,惟人所召。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為而不為,臣所以鬱結長嘆者也。疏奏。帝曰:朕聞過矣。以所上疏列為屏幛,兼錄付史官,使萬世知君臣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