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裏是一個很美的名字,滿滿都是陳思王詩句中“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的脫俗意境,然而這片處於南城的居住區與永康裏富平裏這些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不會變得更加風雅,從一大早便忙著倒夜香的百姓也沒有這份閑情逸致。
晨光微曦,清風裏巷口的麵片兒小攤開張了。
不知用什麼骨頭熬的老湯清香四溢,撒上蔥末薑絲韭菜花,一碗麵片兒湯就這樣熱氣騰騰地出了鍋,清風裏附近的百姓早晨都慣來這兒喝上一碗,呼嚕嚕喝下去一碗肚子裏便是暖和熨帖之極,這味道四裏八鄉,有口皆碑。
清晨,剛剛起床的馮小憐便被這個這股香氣所叫醒,或許是因為心中仍有些許不安,她一晚上都沒有睡踏實,而醒來時喬幽便不見了身影,於是她沒精打采第耷拉著眼皮洗漱過後,便似遊魂地從後門飄了出去,一路上渾渾噩噩地抽著鼻子跟著香味走,直到瞧見了麵片兒小攤和一碗碗色香味俱全的麵片兒湯,這才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她再也顧不得什麼敵國之城城中皆是敵人的警惕,好不容易排上了隊,又是等了許久這才輪到了她,她連忙操著並不熟練的鄴城口音朝著攤主說道:“來一碗麵片兒湯,不要薑絲。”
攤主是個精神矍鑠的老頭,手下一邊熟練而利落地下著麵片兒,一邊樂嗬嗬地說道:“小娘子,你們女兒家身子偏陰寒,吃點薑絲能驅寒啊!”說著,攤主不容置否地往麵片湯裏灑了一大把薑絲,看著分量比其他的幾碗都要足得多。
馮小憐一陣無語,又大感意外,“老伯懂醫?”
“小娘子是新搬來這兒的?”老頭將麵片兒湯遞給她,“我哪兒懂醫啊,沒事的時候聽前頭藥鋪子裏的小哥講的。”
馮小憐默默心想那個看起來比她還不專業的密諜跟這裏的街坊鄰居還挺其樂融融的,於是她一手接過湯碗,一邊伸手往腰間摸荷包,卻不料摸了空,這才想起來自己出門時壓根沒睡醒,竟然連錢袋都忘了拿……
馮小憐大感窘迫,手足無措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身後排隊等待的人都有些不耐地往這裏看來,老頭卻揮了揮手,笑嗬嗬道:“快走快走,別堵在這兒妨礙生意。”
馮小憐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隻好捧著那碗麵片湯有些失魂落魄地飄回了舊藥坊……
她來敵國的第一天,竟然就賒了人家老百姓的一碗麵片湯……不對,用賒不好,應該說她吃了街邊小攤兒的霸王餐……可這樣聽起來好像更慘了一點……
馮小憐一個人坐在廊下,孤零零地捧起碗吸溜著湯,鮮美微燙的麵湯進了腹中暖融融的很是舒服,薑絲的味道似乎也變得不那麼討厭了,她放下湯碗,歎了口氣。
若是在長安城,碰到了這樣的情況,她恐怕會扯起一個可愛無辜的笑臉,撒嬌般地耍個賴,然後說上一籮筐的好話,然而在這鄴城之中,她卻總覺得有點不知所措,這些鄴城的百姓愈發親切和善,她卻覺得愈發不自在……
孤單地吃完了來到敵國的第一頓早餐,馮小憐回到房間裏拿上了錢,準備將錢連同碗一起去給了,卻正巧碰上剛剛起床的申屠。
他從廂房對麵的房間裏走出來,伸著懶腰,活像是一隻剛剛睡醒的懶貓,哪有什麼落拓遊俠兒的瀟灑勁兒,他瞧見了馮小憐,打著嗬欠隨口道:“哦?去麵片兒攤啊,那幫我帶一碗。”
馮小憐點了點頭剛想離開,卻忽然想起來,回頭問道:“你知道喬幽……就是昨日同我一起來的,你知道她去了哪兒麼?”
“我怎麼知道?”中年男子一撩眼前油膩的發絲,漫不經心地道,“不過猜也猜得到,那個一看便是未央裏小頭目的女孩子哪會像你這般睡個大懶覺,肯定早早出去做暗記聯絡一些可以聯絡之人了,她可有得忙了。”
馮小憐皺眉,“你口中老是說的未央……是什麼意思?”
申屠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自顧自一步三晃地轉身去洗漱,一邊走著一邊用著不知是哪裏的調子蒼涼地唱著:“未央者,未央宮也……未央者,周國也……未央者,回不去的故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