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庸國公府有些舊,沒有現在這麼簇新,但是很明亮溫暖,到了盛夏,府上最漂亮的地方,是後院的紫藤蘿架,但是讓這座庸國公府如此欣欣向榮生意盎然的,是一家之主柱國庸國公王雄,大家更喜歡叫他王雄大將軍。
聲音如洪鍾般的王雄大將軍開心時喜歡“哈哈哈”地放聲大笑,十分高興時便會罵“直娘賊”,不開心了便會罵“他娘的”,再生氣一些便罵“他奶奶個熊”,所以隻要王雄大將軍在,整個庸國公府上總是會回響著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即便是他睡著了,呼嚕聲依然震天響。
王雄大將軍總是忙著打仗,所以他的老婆不是很多,正妻很溫婉,妾室很水靈,正妻身子不好所以去年去世了,隻留下了一個女兒,妾室也生了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兒子。
盛夏時的紫藤花開得很好,午後,小憩過了的王雄大將軍坐在花蔭之中,懷中抱著最小的女兒,身旁一左一右分別是一個女孩一個少年,乖巧而懵懂地坐在父親的身邊,聽父親講過去的故事,像是一張被渲染得綠意鮮明的溫暖畫卷。
隻是這過去的故事,好像有點少兒不宜……
“……誰料想那醃臢潑才隻是虛晃一槍!三千人馬直突老子中軍!嘿嘿,落雕都督果然名不虛傳,若是戰陣上再能交手,老子必要取他首級!……隻是這一遭他可算差了,老子已預備了五千人以逸待勞!為了激勵士氣老子親自上陣,老子那狼牙槊隻消輕輕一揮,齊國那些兵蛋子的腦漿子便流了一地,再一揮,腸子髒腑什麼的都出來了——”
“嗚……”還沒說完,坐在王雄大將軍一旁的女孩兒害怕地捂住了耳朵,嚇得哭了起來。
少年有些怯懦地盯著腳尖,磕磕絆絆地道,“阿父,別講了,謙兒也、也覺得怪、怪嚇人的……”
戰場上威風凜凜的王雄大將軍懊惱地撓了撓頭發,孔武有力的粗糙大手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嚇哭了的大女兒,然而坐在她懷中的小女兒卻睜著明亮的大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胡子,嘻嘻笑道:“接下來怎麼啦怎麼啦?阿父快講!我以後也要學功夫,像阿父一樣殺敵人!”
然後小小的女孩兒從父親的身上跳了下來,走到抹著眼淚哭個不停的小女孩兒麵前,咬字有些含糊地道:“不許哭,再哭我要揍你了!”
小女孩兒被嚇了一跳,哭聲終於被咽回了嗓子中,隻剩下可憐的抽噎。
王雄大將軍看著自己的小女兒,終於非常開心地大笑了起來,笑聲震得紫藤花都撲簌簌落了下來。
……
……
現實和幻想如同鏡花水月般交替,漣漪蕩起,眼前簇新的庸國公府之中,沒有了紫藤花,隻有一排花架,空洞森冷地排列著,像是肋上的一排白骨。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王謙沒有淚流,馮小憐也沒有淚流,他們沉默地並肩走進了庸國公府,然後一路行走,走到了空蕩蕩的紫藤花架前,然後像是有默契一樣,同時停住了腳步。
馮小憐輕聲問道:“為什麼把花都拔了?”
王謙望著那本是一片花蔭的位置,仿佛看到了那個連說話都結巴的少年,有些悲傷地道:“因為講故事的人不在了。”
“不。”馮小憐注視著眉目依稀仿佛當年的青年,平靜地說道,“你看到花會想起他,而你不敢想起他……因為你怕想起他,他就會在夢中問你,你的妹妹去了哪裏。”
……
……
大約在冬季。
保定四年的冬季,下了一場寒冷的冬雨。
邙山之戰結束了,用勞民傷財的艱辛以及征人未還的苦楚,換來的隻是一場窩囊的敗績,街上冷冷清清,行人不得歡顏,就連酒肆的店家都早早關了門,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庸國公府,一片愁雲慘淡。
仆役侍婢惶急地穿梭著,而聚集在堂中的宗族親眷卻都是黯然不語,隱隱有哭聲悲戚。
王雄大將軍,戰死沙場。
“先君已逝,我等定要振興家門,家主之位,決計不能讓一垂髫小兒掌管。”族中長老沉聲說道:“王雄大將軍雖無嫡子,卻有庶子,香火總算未斷,我等要輔佐此子成為下任家主,承襲庸國公爵位。”
堂下一人遲疑道:“雖說大房隻有一個女兒家……但自古以來立嫡不立長,說出去難免惹人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