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葦原宮司,神樂主的那件事怎麼樣了?請您今天一定要告訴我們您的想法,在這幾天的時間裏,您這樣沉默不語根本就談不成事情。」
放下縷綢緣(注8)的隔板後,傳來穩重且尖銳的聲音。
那是這間巨大神社的宮司,也就是統領日本神社的男人之音。
「關於那件事,我目前隻能說請再寬限時日。」
聽了弦而的回答,列位的神官們起了一陣喧嘩。
「隔了這麼多天終於開口,卻隻是一句叫我們再等?」
「葦原宮司,自從失去上代神樂主之後,你以為我們等多少年了?」
「已經十七年了吧?啊,是十八年嗎?這段期間禍津神迷惑了多少人心,葦原宮司該不會忘了吧?」
像是不滿意弦而之言,神官們陸續起而譴責。
※注7:神社的神職名稱,職位在宮司之下。
※注8:以縹綢錦為邊緣布的榻榻米,皇室、神社所用的高級榻榻米。
然而弦而直直注視著隔板,不回答任何人的問題。
隻是沉默接受責罵。
那是他所能表現出的最大誠意了。
他對麵的男人開口說道:
「葦原宮司,時至今日你還要我們等待,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隔板對麵傳來了聲音。
「沒有理由。」
弦而的無禮言行,讓神官們聽了臉部血色盡失。能用這種口氣對隔板對麵的人說話,大概也隻有弦而一人了吧。
「沒有理由……?」
「正是。」
聽到這個回答,神官們開始騷動。
在音矢父親之後,被認定為神樂主的神官僅有一人。
那段期間也多次與現身的禍津神發生戰鬥,許多神官都陸續在戰鬥中喪命。
而身為正統繼承人的音矢,也備受期待能成為決定人類未來的戰力。
隔板對麵的人物做下如此判斷,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這也說明年幼的音矢,身上就是存有那樣優秀的素質。
現在卻說音矢沒有成為神樂主的理由。
那樣的回答不可能被接納。
此時沉默籠罩的房間中,一道具有威嚴的聲音響起。
「葦原宮司,能請你解釋此話的意含嗎?」
「是大內家的……」
這時,弦而才初次與隔板後之外的人交談。
「吾家為了神樂主,特別獻上受過嚴格鍛煉,可說是吾家至寶的女兒作為舞者,您卻還說要等待嗎?」
「大內宮司,關於這件事我很感激您。」
與弦而對話的人,就是屬於齋本家的人物。隻見那名身穿狩衣的美女外表年輕,看起來年紀甚至尚在妙齡。
弦而深深低下頭,卻沒有多說一句,周圍的神職人員則是盛氣淩人地跟著表示:
「葦原宮司,大內宮司所言極是。」
「沒錯,我等為了新神樂主的栽培也是竭盡心力。」
「葦原神社得以存在都是靠我等援助,你該不會忘了吧?」
神官們一個接著一個譴責弦而。
弦而則是心甘情願地接受責罵。
他的眼睛沒有看向任何人,隻是一逕地注視著隔板。
就算是與齋本家的大內宮司談話時,弦而也是注視著隔板說話。
「對於現今世局的情勢,我想您應該也有所了解,散布全國的禍津神正逐漸擴大其勢力,您該知道懸疑難解的事件多半都是禍津神所為。」
大內宮司就像是要安撫其他神官似的,開始對弦而說道。
弦而則是正襟危坐地答道:
「當然知道。」
「全國神社都期盼新的神樂主,這您也明白嗎?」
「當然。」
「那麼是不是應該盡早確立神樂主,讓世局安定下來呢?」
「當然。」
弦而簡潔地回答。
「葦原宮司,能請你說明神樂主目前的情況嗎?」
聽到隔板後傳來聲音,原本吵鬧的神官都安靜了下來。
「音矢他——神樂主候補人對於他目前身處的狀況尚感迷惑。」
「迷惑……此話怎講?」
「神樂主候補人終於發現受到強製而為與自己選擇去做,兩者有所差異……但是對此卻還沒有明確理解。」
弦而以平靜又有威嚴的態度說道。
「也就是說,神樂主候補人還沒自己選擇成為神樂主囉?」
「是的,自己選擇成為神樂主的理由,音矢如今正是在摸索之中。」
聽到弦而的回答,神官們紛紛發出不耐的歎息。
那反應明顯是譏肖,但弦而刻意無視,麵向隔板等待對方回答。
「是這樣啊。雖然我想這個問題應該不用我多問,不過葦原宮司,」
「…………」
「不隻是大內家,現場在座全員都自願做出某些犧牲以支持神樂主,這你應該十分清楚才是。」
「那是當然。」
「很好,那麼繼承人有說,他還沒做好足以回報那些犧牲的覺悟?」
「一句話也沒說。」
弦而並不辯解,隻是閉上雙眼。
兩人的對話在寂靜的大廳中回響。
弦而比誰都了解在場神官們的心聲。
在場全員與其有關係之人,都做出了各式各樣的犧牲。就如同大內家獻出了齋一般,他們都是抱著不惜一死的覺悟,挺身與禍津神戰鬥,保護這個大地至今。
而那總是以葦原家的神樂主為中心。
若是沒有神樂主所演奏的『鎮魂響音』,是無法與禍津神作戰的。
以分家程度的靈力並不足以勝任神樂主,這一點在過去諸多慘劇就已得到證明。
正統神樂主——也就是音矢的靈力、精神力、技術這些,若不是每一樣都完備,那麼今後犧牲仍將繼續增加。
「……我對響一郎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懊悔不已。」
聽到從弦而口中說出的這個名字,原本騷動的神官們都閉上了嘴。
葦原響一郎。
那是音矢父親的名字。
若是倉促擁立還不成熟的音矢成為神樂主,那麼隻會讓十八年前發生的那件事,失去葦原響一郎這位稀世神樂主的那次慘劇再度重演而已。
「神樂主是關鍵,正因為如此,身為關鍵必須要有覺悟……這件事是響一郎讓我有了深切的體認。」
已經不能再失敗了,音矢的死會讓尚未留下子孫的葦原家血統斷絕,考慮到這一點,到時損失將更甚其父親。
在財政方麵援助葦原神社的神官,或是為收拾與禍津神戰鬥所引起的混亂而出力的神官,他們都有不能忽視的貢獻,而且並不隻限於神事或靈異方麵的處置,有時必須對媒體、甚至是政府做情報操作。
正因為不能讓那些人的鮮血白流一滴,弦而麵對神官們的冷嘲熱諷也是默默承受。
「葦原宮司,那麼你的結論就是要等到神樂主自行選擇成為神樂主囉?」
「如果強製他,很有可能讓至今的努力都付諸流水,還請各位諒解。」
「……關於這件事,目前再討論下去也沒用,可是望您切記,時間已經不多,而且就連這段時間,也是建築在某個被禍津神傷害的人所流的血上。」
「我會銘記在心。」
弦而深深行了一個禮,然後轉而麵對默不作聲的神官們。
接著他低下頭,頭幾乎快貼到擦得光亮的地板。
「拜托各位寬限一些時日,也請各位見諒,至於孫子的過失,有朝一日如有需要,我這身老骨會做作為最初的擋箭牌。」
隻聽見弦而的聲音回蕩在寧靜的大廳中。
神樂主中擁有最長在職時間的這名稀世英雄,他說出的話沒有一個人可以反駁。
而正當這場會議正在某處舉行時,音矢則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呼,氣勢還真嚇人。」
由於受弦而交付留守任務的薰子氣勢高漲,禦神樂的練習比平常還要嚴苛,而練習時間也一天比一天長,薰子的說教比例也增加,這樣難怪會累了。
到了學校又有流行音樂社的練習,為了準備計劃中的演唱會,他們需要適應改編過的樂曲,因此每天都猛烈地進行練習。
再加上期末考即將到來,課業方麵也是相當忙碌,音矢終於陷入絕境。
「呼,好累啊……」
夜晚的練習結束後,音矢眺望窗外的景色歎了一口氣。
即使是練習結束的現在,仍然能夠聽見薰子在對誰說教的聲音,音矢就算待在房間也靜不下來。
音矢為了轉換心情而將手伸向吉他,不過立刻又改變主意站起身。
「稍微去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吧。」
就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微風吹進房內,傳來了一陣風鈴聲。
聽到那溫柔又清涼的鈴聲,音矢瞬間停下了腳步,但是待在這裏讓他有窒息的感覺,偶爾也想一個人靜一靜,這樣的衝動讓音矢又跨出腳步。
在可以眺望城鎮的石階上,音矢深呼吸了一口,隨後便步伐輕快地跑下階梯。
由於每天都往返石階無數次,因此就算在夜裏,他的腳步也不會踩偏石階,隻要有月光及雪洞(注9)的燈光,要下階梯是輕而易舉的事。
「音矢先生……」
齋以複雜的表情看著那樣的音矢,當然音矢對此一無所知。
最近齋整天都忙著練舞,和與音矢在一起的時間相比,她和巫女們一起度過的時間比較多。為了盡量保持心情平靜,這樣比較好,隻要和音矢在一起,齋她的心就會騷動不安,無法平靜下來。
就算明白到這一點,對於為什麼與音矢在一起就會心神騷動,齋則是刻意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注9:日本照明設備的一種,外層覆上紙製燈罩,內側有燈座收納蠟燭,其下有柄支撐的立式座燈。
——比起與音矢先生在一起,現在我該做的是專心練習,矯正紊亂的舞蹈。
這樣心情一定就會平靜下來,即使與音矢先生在一起,也不會被奇怪的感覺困擾,齋就是抱持這樣的想法。
也因為這個念頭,才使齋故意與音矢保持距離,然而就是這樣所帶來的寂寞,才會讓她的心更加混亂,但她沒有察覺到在自己水麵下的情感。
當音矢的身影沒入黑暗消失之後,齋也隨著衣袖摩擦的聲音返回主屋。
而迎接齋的,隻有發出溫柔音色的那串風鈴而已。
「夜晚的空氣意外舒服呢。」
音矢獨自一人走在夜晚街上,他避開人潮較多的繁華街道,走在寧靜的住宅區中。這裏在數年前還是一片田園風景,不過隨著站前地段的開發,使得農地變更為住宅地,因此規模雖小,卻開始發展成鄰近地區的住宅社區。
然而,這裏是鄉下小鎮的事實並未改變。
走了數百公尺便離開住宅區,除了幹線道路之外,其他道路都是久久才會有一輛車通過的小路,從繁華街上的流行發型沙龍到傳統的理發店,城鎮風貌的轉變對身為當地居民的音矢而言,感覺就像經過時光隧道,從現代回到過去一樣,這讓他覺得相當有趣。
「哦~~這間店還在啊。」
音矢發現了小時後弦而曾帶他來買過東西的糕餅店,從小學到高中的這段期間,由於這家店位置是在與學校相反的方向,因此他已經有數年沒走過這條巷子了。
狹窄的道路上有著被擱置的三輪車,以及曬了就忘記收的運動鞋,類似這些東西散落在巷道各處,由於這是沒有車子會經過的小路,所以更可以貼近人們的生活。
「……還有在營業嗎?」
糕餅店正麵嵌有木製門窗的店容,讓音矢十分懷念,不由自主看到入神。
因為現在時間已晚,店家已經休息,但從木製門窗的縫隙隱約可見微弱燈光透出。
一走近便可聞到糕餅店特有的味道,夾雜著附近生活起居的氣味飄來。
「哇,真懷念,以前常在這裏買零食和玩具呢。」
盡管音矢對糕餅店及街景感到懷念,但他現在才高中生,說懷念其實也不是那麼遙遠的往事,僅僅是數年前的記憶而已。
音矢並不是在傷春悲秋,這種雀躍的心情,就像是與小學時轉學的同班同學久別重逢,那種令人興奮的懷念感。
「哈哈哈哈,現在是懷念過去的時候嗎?」
意外被人搭話,音矢驚訝地眨了眨眼。
「……咦?」
朝聲音來源望去,一名帽子戴到遮住眼睛的男子,正麵對音矢站在那兒。
「你這樣緬懷過去好嗎?」
「那個,請問您是哪位?」
對這名無理搭話的男人,音矢還是很有禮貌地問道。因為就算是音矢不認識的人,對方也有可能是神社的信眾或有關係的人,這是常有的事。
「我隻是個可疑的飾品商人啦,但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葦原音矢同學。」
男人忍住笑,從正麵看著音矢的臉說道。
音矢雖然覺得對方奇怪,但對方看來似乎認識自己,因此也不能隨便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