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色的窗簾掩住了窗子,紋絲不動,隻在流蘇垂落處的地麵,透出了一線天光。
葉棉合上眼的時候,外麵分明還是一片沉沉的黑暗。沒想到一覺醒來,就已經天光了。
她伸了手拉開窗簾,讓光線完完全全的鋪設進地麵。外界的天空,是始終如一的灰霾色,好像永遠看見太陽的升起。天光和緩而溫柔,並沒有燦爛的顏色,也一點兒都不奪目,卻好像隨風潛入的細雨,將一切映照得鮮活。
葉棉抬著頭,看向自己拉扯著窗簾的手臂。
依然是雪白的顏色,細膩的皮膚之下,隱隱透著淺青色的脈絡,逆光看去,好似一片通透。不知道是不是窗簾的猩紅反射在了手臂上,她的手腕,似乎染上了一層若有還無的血色,沒有往日裏那麼蒼白,反到多了一份鮮活的氣息。
真是奇怪。
葉棉勾了勾唇,微微自嘲起來。都在棺材裏躺了一千年,哪裏還有什麼生氣?
她大概是最近腦子裏塞了太多的東西,以至於頭腦都有些不清明了,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吧?
這樣想著,葉棉暫時關掉了光腦,從躺椅上起身,打算下樓活動一番,順便補充一點兒能量。
葉棉現在落腳的地方,是喬安娜的一處私產,也是喬安娜最鍾愛的一座別墅。而且在瞬息萬變的現狀中,為了避免通訊儀的故障或者延遲,以保持聯絡的順暢,她和喬安娜暫時都住在這兒。
喬安娜占著一樓的房間和小花園,而葉棉則一直居住在二樓。
葉棉扶著樓梯的扶手,踏著綿軟的長地毯,慢慢悠悠的晃到了廚房,打開衣櫃般大小的冰箱,從琳琅滿目的紅色玻璃瓶中,挑出了自己偏愛的番茄醬。
從消毒櫃裏取了高腳杯,挖出一小勺番茄醬,兌了水,便是一汪粘稠而濃鬱的人造血液。
縱然血族的口味十分挑剔,也不得不承認,喬凡尼族開發出的人造凝血劑很是逼真。晃動了一下酒杯,殷紅色的液體搖曳著,溢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似酸似甜的味道。
在血族的嗅覺係統裏,這股血腥味,一向是極為香甜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將高腳杯湊到唇邊,葉棉卻有些抗拒這味道了。
葉棉皺了皺眉,唇齒在杯沿輕觸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酒杯放下了。她其實並不算餓,也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勉強自己,單單要滿足口腹之欲的話,人類的食物也是可以的。
是的……人類的食物……
她的喉嚨滾動了一下,舌下好像分泌出一絲垂涎的液體,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她是在懷念人類的生活麼?
——並不是僅僅是遵循著人類的習慣,而是尚未覺醒之時,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血族時,作為一個純粹的人類的生活。
而現在的她,雖然很多故有的習慣仍未改變,可也有很多,容不得她不改變。她清清楚楚的意識到,她的確是血族的一員,而且還是淩駕於許多族人之上、握有權杖的血族親王。
身體裏血液的冰冷,好像被帶入了心髒中。雖然葉棉一直在有意識的克製著自己,她也依然潛移默化的,變得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輕忽生命。
在血族的社會中,生命並非是十分珍貴的東西。活得太久,時光都變成一種負累,每年都有一份長長的失蹤和自殺人口名單,被交到了血族堡壘之中。
可是淩晨裏,那一個雜亂無章、模糊不清的夢境,好像又將她拉回到了許多年以前。
她看著高腳杯裏已然平靜下來的液麵,微微出神。
剛得知“喬凡尼的番茄醬”,並非是真正的番茄醬,而極有可能摻雜了血液的時候,她的內心不是不驚惶的。
可是那份驚惶之中,卻也帶著一點兒難以抑製的渴望——她現在已經知道,那是身為血族,對於血液的渴望。
但現在,她看著這一杯濃鬱的殷紅液體,卻沒有丁點兒的食欲。甚至於看著它,葉棉腦海裏映現出來的,竟然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枯燥乏味的病床生涯中,她虛弱得不能四處走動、甚至不能動彈時,始終懸掛在身邊的吊瓶。
哥哥不可能一直陪著她,而閑置下來,隻能盯著吊瓶看的她,那個時候,是多麼的悲哀和灰暗啊……
她那時候想,要是能夠健康起來就好了,她要走出那間寂靜的病房,好好看看外麵的藍天白雲和陽光,在清新的草地上肆意的行走。
如果可以健康起來……讓她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
葉棉那個時候,天真的這麼想著。
然後後來,她果然實現了這個心願。隻是等到她再次醒來,她卻沒有任何喜悅的心情,反而因為這個陌生的時代,而一直惶惶不安著。
再後來,她終於知道了緣由,原來所有的一切,都隻因為她是天生的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