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昂已被剛才那颶風嚇到了,卻見銷煙彌散後站在原地的其中一人,竟是許久未見的蘇琚嵐時,愕然地顫了下。就連蘇王都失態了,他看到蘇琚嵐已驚得口齒顫抖,呆滯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漸露疲態的蘇琚嵐稍微整理了下衣衫,朝蘇王緩緩走去,低聲喚道:“父王。”僅此姿態,從容,鎮定,舉世無雙。
蘇王被這聲“父王”喚醒,瞅見她垂落在袖管間的手微微顫抖,又見她臉色慘白明顯是在強撐,遂迅速伸手扶穩她雙臂,又心疼又無奈:“丫頭,怎麼瘦了一圈?”
蘇琚嵐頓了下,隨即笑了笑,就在身子踉蹌地即將仰倒時,被蘇王打橫抱起。溫暖寬闊的胸膛,讓她安然地閉上目,終於仰頭昏睡過去。
“王爺,這……這真的是……是嵐郡主?”
見陳夫昂湊過來要近看,蘇王轉個身,朝身邊一人使了眼神。
那人頓時會意,脫下身上披風走過來將蘇琚嵐嬌小的身子蓋得嚴嚴實實。
蘇王淡道:“陳大人,琚嵐身體不適,本王要先行入城找醫生,告辭!”
“王爺且慢——”又是叮咚環佩的搖響,一根手指骨分明的食指挑開車簾,贏駟揉著惺忪睡眼探出腦袋,眨眨眼笑道。“既然嵐妹妹身體不適,坐我的馬車進城更快吧?”那雙瑰麗的眸,泛著足以顛鸞倒鳳蠱的笑意,輪廓柔潤、五官柔媚,總是讓人懷疑這位令人又愛又恨的小尊王是男還是女!
救人刻不容緩。蘇王點頭,抱著蘇琚嵐隨即跳上贏駟的馬車,可彎腰蹭進去時,好幾股沉醉迷人的馨香迎麵撲來。
車廂裏很豪華,
卻隻放了張柔軟舒適的臥榻,到處掛滿裝有各種花瓣的香囊。贏駟讓了臥榻一半,蘇王道謝後,便撿了角落那點位置坐,一心專注地看著懷中的女兒。
贏駟見他不願搭理自己,眸子流轉,也不說什麼討人嫌的話,就躺在另外半邊塌上,然後撐住臉看著從蘇王懷中流泄下的幾縷紫色長發。
他揚眉一撇,光亮,柔順,跟他的長長發一樣漂亮。可惜窩在蘇王懷中,又被披肩裹緊,暫時看不清臉。
蘇王無意間瞥了下右側的贏駟,見他這坐沒坐相、躺沒躺相的姿勢,又嗅著車廂內那濃濃花香,各種奢華極致的裝飾,心中更是鄙夷。堂堂男子漢,長得陰陽不分就算了,還像個女兒家喜歡這等瑣碎之物?
足足昏睡了一日一夜,蘇琚嵐才艱難地睜開眼皮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房內,胡砂趴在床沿邊滿臉欣喜地望著她,“琚嵐,你終於醒了?”
“我怎麼回來了?我父王呢?”
“那天你跟玉崔嵬打著打著就不見了,我們四處去找你都找不到。幸好公孫錦幣收到消息去了家醫館,將你帶了回來。你需要養傷,有我看著就夠了,所以我讓老管家安排他們休息去。你父王守了你整夜,我勸了好久才讓他去休息。”
蘇琚嵐微笑,“胡砂,扶我起來。”
“小心點,你知不知道過度耗費精神力的下場是什麼?要不是你體質特殊,普通人不死也會全身癱瘓的!”胡砂心有餘悸,拿起枕頭墊著,將她小心扶坐起來,又急忙喚小蘭倒杯水來。
蘇琚嵐喝完水,潤了嗓子,問道:“我休息的這段時間,應該沒發生什麼事吧?”
“還好吧,反正跟平時一樣。但——”胡砂突然遲疑了會,本已和緩的麵容,刹那之間變得有點驚駭,“朱顏跟朱豪的屍體,怎麼會被挖出來了?”
“是玉崔嵬搞得鬼,”蘇琚嵐出於慣性,輕輕摩挲著手心裏的杯,道:“不過他也沒占到便宜,要隔很長時間才能再找我麻煩。公孫呢?”
胡砂道:“那家夥從昨天到現在,跟見鬼似的到處躲人。”
蘇琚嵐心中了然,“除了我父王跟他的侍衛,還有誰也來了?”
“一個叫陳夫昂,一個就是公孫錦幣拚命躲的那個人,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但聽見那個陳夫昂喊他‘小尊王’。”
蘇琚嵐心中默默:小尊王?
她順著胡砂的手臂走下床,套上鞋,由胡砂跟小蘭攙扶著到鏡台前坐下。明鏡裏,那頭紫發已無法再掩飾了,緊緊貼在背後幾近垂至地麵。她唇色殷紅,可臉色過度蒼白,透出一股病弱的感覺。
“胡砂,叫公孫過來,我有事要問他。”蘇琚嵐說道。
胡砂點頭後便走了出去。
小蘭替她梳發更衣後。沒多久,窗戶就被推開,公孫錦幣翻身跳了進來,趴在窗口四處張望確定無人跟蹤,這才鎖好窗戶,拍著心口直呼好險。
蘇琚嵐的房間,雲屏、白帷、木桌、床幔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擺設,他輕聲熟路地走到桌邊坐下,撿了個杯子倒上水,潤潤嗓子才望向蘇琚嵐,“誒,老規矩,問我事情要收費的。看在相交一場,給你九折優惠!”
小蘭正掩嘴要驚呼這公孫公子怎麼未經通報,就擅闖香閨,而且還是從窗戶爬進來的?這與傳說中的采花賊,實有相似之處!
蘇琚嵐抬手示意小蘭到門外守著,小蘭更吃驚地望著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怎麼得了?
看到小蘭將心中所想的全數寫在臉上,公孫錦幣含在嘴裏的水幾乎要噴出來了,“放心啦,她那麼彪悍,我哪敢對她怎樣?”
彪悍?!小蘭麵色越發青白,在蘇琚嵐再度揮手下,麵有不甘地走到門外等候著。彪悍,這詞怎麼可以拿來形容女子呢?
蘇琚嵐道:“玉崔嵬的來曆。”
公孫錦幣道:“據說是白宗派的左護法,年齡不詳,婚姻不詳,父母不詳。他性情古怪,喜怒無常,你跟他交過手,應該知道他擁有極端可怕的殺傷力,尤其是操縱傀儡那損招!死者為大,真搞不懂他怎麼喜歡幹挖人屍體的事?至於白宗派,我也搞不清楚是個什麼門派,打著‘維持天地平等’的旗號出名,反正我就很討厭了,每次頂著這個門派出來的人都會喊什麼‘眾人皆醉我獨醒
,眾人皆黑我獨白’,意思就是說天下人都是笨蛋壞人,就他們是聰明好人的意思。”
“至於要殺你,據說是他們覺得你滅了朱豪軍馬,又大肆收納那些窮途賊寇,打破黑道力量的平衡,居心不良定有所謀,所以咧——”公孫錦幣歪著頭,眨眨眼笑道,但見她沒有半點驚愕害怕,他皺皺鼻,繼續喝水,決定誇大其詞達到恐嚇人的目的!
“所以咧,你從這刻開始要非常、非常、非常的小心,吃喝拉撒都要提高警惕,說不定某天如廁很可能有一隻手把你拉進糞坑裏去,讓那些蟲子蠕蠕爬動啊……”
終於,她有反應了,斜上一眼,一支玉簪嗖地射向喋喋不休的公孫錦幣,“你講得真惡心。”
公孫錦幣翻腕將玉簪接住,抽出放大鏡細細觀察,預估價位後,很自然地納入袖口中。
蘇琚嵐撿起鏡台前的剪刀,輕輕一掰,這段堅硬的刀柄,淡然而優雅地瞄向公孫錦幣,他急速抽出屁股下的凳子擋在臉前,“君子動口不動手!”
蘇琚嵐微微一笑,“我又不是男子,又哪會當君子?”
“誒,你有沒有看見一個仗著酒糟鼻子,耗子臉兒,麻杆般的瘦小個頭卻撐著一件寬大邋遢的灰色麻衫,遠看就像套著麻袋,一天到晚彎腰找東西,笑得很嚇人的家夥?”房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很柔媚的聲音,帶著慵懶鼻音,軟軟的,聽得令人酥軟。
公孫錦幣猛地一怔。
卻隻聽得小蘭驚聲回道:“小尊王,宮裏什麼時候跑進一個這麼恐怖的人?”
&nbs;“是啊,那人叫公孫錦幣。”那嬌軟柔媚的男聲又開口正經說道。
蘇琚嵐頓了下,看到公孫錦幣紫漲的臉,從紅的變白,從白的變青,又從青的變黑,忍不住掩嘴笑出聲來。
房門外聽見這笑聲,那人頓時撥開小蘭,叮咚環佩,朝門沿伸出手去:“這屋裏住的是嵐妹妹吧?看來她醒了,我來的真是太巧了——”巧到,順便逮住某隻藏頭露尾的烏龜!
公孫錦幣雙掌合擊,朝蘇琚嵐深深一拜,口唇比劃:救命!
蘇琚嵐手中的剪刀柄頓時朝正要敞開的門飛去,兩扇剛露出縫隙的門哐當合緊,剪刀柄落在門杠上,恰巧將門從裏側拴上。
外麵的人伸手推不動,笑著問:“看來嵐妹妹是不方便見我了?”
嵐妹妹?蘇琚嵐撐著鏡台緩緩站起來,有些好奇門外的人到底是誰?居然一口一個嵐妹妹那麼親昵地叫喚著,她絞盡腦汁依舊找不出記憶中有人是這樣喚她的。
公孫錦幣鬆了口氣,朝她擺擺手,然後輕輕撥開窗戶再度爬出去。
居然也有公孫錦幣避而不及的人物?這小尊王,估計也是個不省事的人物。
門外傳來小蘭的聲音:“郡主才剛醒,身體虛弱不能受涼,此刻不方便見人,小尊王若要探望,不如——”
“嵐妹妹,剛才不方便,現在方便了吧?”門外的小尊王話裏藏意,顯然對房內的事極為了解。
蘇琚嵐揮手將拴在門杠上的剪刀柄收回來,放回鏡台,然後走到屏風後的床褥坐下,淡淡說道:“小蘭,請他進來吧。”
門外的小蘭頓了下,立即帶領著這位小尊王推門進來,見到屏風後端坐的身影,拜下身去,道:“郡主,小尊王帶到。”
即便隔著屏風這層,走在小蘭身後那抹微微晃動的紅袍依舊最醒目,配合著剛才那幾聲慵懶柔媚的聲音,這個少年,估計走到哪都會引起躁動。
一片咄咄逼人的豔紅,驚心動魄,僅憑第一眼就能刺入見者眼底,讓萬物黯淡,獨剩他發光發亮。
這端,贏駟看著屏風後的剪影綽約,雖然看不清麵目,但隱約感到那雙眼眸正細細地打量著他。
於是美少年輕笑,這一聲輕笑笑得勾魂攝魄,高深叵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