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緒如絲(1)(2 / 2)

因為上班之後車上的人流就會出現一個低穀,韓伯雄上車便找到一個靠窗口的座位。此刻他望著窗外的高樓和馬路上的車流和人流,不禁生出許多感慨來。當然刻骨銘心的自然是在史無前例那個時期了。那時各單位都要找幾個戴高帽子遊街的人,農場裏的造反派一排隊,蔣小妮一是出身於資產階級家庭,二是有過錯誤言論,是被大學除了名的,三是和蔣介石同姓,說不定是老蔣安在大陸的特務呢,自然戴高帽子的好事就非她莫屬了。但是這女子性情剛烈,給她戴上紙糊的高帽子,她竟然把它扯了;按她的頭讓她向人民低頭,她偏又梗著脖子不肯就範;揍她讓她老實交代反黨罪行,她又偏不吭聲,因此說她是死硬派,與革命人民頑抗到底,挨了不少打,打得血都從褲腳管裏流出來了,自然連路也走不動了。批鬥完後,是丈夫韓伯雄用架子車把她拉回家的。那時他們已不住五家合住的土坯房,而住一家人一口的土窯洞了。她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韓伯雄用溫水給她洗了臉上身上的血汙,讓她躺在床上休息,然後便去農場托兒所接孩子了。等接了韓桐回家,韓伯雄以為她睡著了,沒有敢去打擾她,直到做好晚飯叫她時,發現她嘴邊吐白沫,可是再也叫不醒了。她肯定以為當時社會如此黑白不分,人妖顛倒,中國再也沒有救了,自己也沒有希望了,才出此下策的。她留下一封遺書,服了安眠藥,撒手人寰了。這封落滿淚漬的遺書是這樣寫的:

伯雄,很對不起,我知道我的存在,隻會給你和孩子帶來更多的不幸,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我隻有一個心願:你一定要把兒子拉扯大,讓他好好讀書,把他培養成一個有用的人。這樣,我在那個世界上也就無怨無悔了。

你的罪孽深重的小妮

即日

關於殮葬蔣小妮那種淒慘的場麵,我們都似曾相識,且與本篇小說無關,因此也不多描述了。

韓桐接到妻子的電話後,他想,開往D城的列車發車還有一個多小時,他還能把父親追回來的,便立即請了假,叫了一輛出租車,心急火燎地趕往B城火車站。在汽車裏如煙往事立即像電影一樣閃現在他的眼前。

母親死的時候他還太小,記憶也不怎麼清楚了。那時他還不懂什麼叫死,父親叫他媽媽叫不醒時,他便爬上炕趴在媽媽的身上哭著叫他的媽媽快醒來吃飯。但是過去對他親不夠愛不夠的媽媽再也沒有理他。他傷心地哭了……最後是鄰居大媽把他哄走的。此後,他自然再也沒有見過媽媽,韓伯雄隻告訴他媽媽上姥姥家去了,將來要回來的,以此來減輕他幼小的心靈的傷害。此後,他常指著牆上的照片對別人說,我媽媽上姥姥家去了。這時候,他總要再問一遍爸爸:怎麼媽媽還不回來?一個完整的家庭就這樣破碎了,月亮永遠定格在殘缺的下弦了,而且還蒙上了一層永遠揮之不去的陰雲。其實,那個時候破碎了的家庭何止老韓一家,而是俯拾皆是。

盡管韓伯雄既要給兒子一份父愛,又要給兒子一份母愛,但是他對兒子並不溺愛。一次,他帶兒子到野外去玩,兒子就在荒灘上快活地跑起來,一不小心,摔倒了,前額也叫沙子蹭傷了,哭了。但是韓伯雄並沒有立即把兒子拉起來,而是說,小桐是個勇敢的孩子,不哭,小桐會自己爬起來的。小桐也真怪,大概大人說他勇敢好像就有一種勇敢的激素注入了他的體內,立即使他產生了力量,小桐就自己爬起來了。然後韓伯雄就給他拍掉身上的灰塵,回家用酒精給他洗了傷口,上了紅藥水。

韓桐上幼兒園的時候,因為園內有一個煤堆,孩子們沒有什麼好玩的內容,每天就在煤堆上打擂台,晚上接回來時鞋和襪子總是髒髒的,韓伯雄就讓四五歲的小桐自己洗鞋洗襪子。當然孩子太小,鞋和襪子是洗不幹淨的,最後都要由他再洗一遍,但是孩子知道了自己弄髒的鞋襪要自己洗,下一次不等父親說洗過腳後就把鞋襪泡在腳盆裏了。自然,他也知道要保持清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