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一個人在外麵調查,直到11點半才回到霍克斯坦布爾博士為我們提供的房間,我不知道他從什麼地方搞到了一張這個地區的行政地圖。他把地圖鋪開在床上,蠟燭就放在地圖中心處。他讓我和他仔細地觀察這張行政地圖。
他對我說:“我對這個案子已經很感興趣了。從案情來看,地圖上有些地點是值得關注的。我們現在是從頭開始工作了。我們要破獲這起綁架案,一定繞不過也避免不了要接觸那些奇怪的地形。”
“來,我們來瞧瞧吧。修道院公學是這塊顏色較深的地方,我在這個地方畫上一個圓圈。這是一條大路。它是東西向的,經過學校門口。學校的東西兩麵一英裏內沒有小路。假設他們是從大路出走的話,那麼隻有這一條路了。”
“不錯。”
“我們的運氣不錯,我掌握了在出事那天晚上他們沒有走過這條路的情況。在我畫圓圈的這個地方,有一個鄉村警察從12點到6點都在站崗。這裏是東麵的第一個交叉路口,這個站崗的警察告訴我,他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崗位,他非常肯定地對我說,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隻要是經過這條路他就能夠看見。我相信他。東邊這一方麵沒事了,來,我們瞧瞧西邊。這裏有一個旅店,店名是‘紅牛’,老板娘得了病。她派仆人去梅克爾頓鎮請醫生,可是醫生出診看另一個病人去了,要到第二天上午才能過來。旅店的人並不知道醫生什麼時候會來,所以旅店的人整個晚上都很留心,他們一直在等待醫生的到來,並且一直有個人守望著大路,他們都敢肯定沒人從他們守望的大路上走過。現在西邊也沒事,這樣可以看出,他們根本就沒有走大路。”
我出其不備地問他:“那麼自行車呢?”我一直都沒有忘記自行車。
“別忙,我們會談到自行車的,讓我們推理下去吧:假設他們沒有從大路上走掉,那麼一定是穿過鄉村向學校的北麵或者南邊去了。這樣會有兩種不同的情況發生。從地圖上我們能夠看出,學校的南麵是一大片田野,因為中間有石牆攔開,所以自行車不可能從這裏騎過,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就騎不過,我們不用考慮南邊了。現在隻剩下北麵了。這裏有一片小樹林,叫‘蕭崗’,再遠一點有一大片起伏的荒野,地名叫下吉爾荒原。荒原前後長十英裏,地勢漸漸陡峭。霍爾德黃瑞斯府在這片荒野的一邊,從大路走有十英裏,從荒野田地走隻有六英裏。那裏是一塊非常荒涼的平原,平原上有幾戶農家,走到柴斯特菲爾德大路之前什麼也看不見了。北麵有一個教堂,幾戶農家和一座旅店。再往遠處去,山變陡了,我們應該在北麵尋找。”
我又問了一次:“我們不應該疏忽自行車,對不對?”
福爾摩斯有點生氣地說道:“我不疏忽任何一條線索,哪怕它隻有一根縫衣針那麼細小。一個好的自行車手不一定非要在大路上才能騎車。荒原密布著很多交叉小路,月光明亮。咦,誰來了?”
我們的門被敲得非常急,緊接著霍克斯坦布爾博士走了進來,他興衝衝地拿著一個打板球時才戴的帽子,帽頂上有白色的V形花紋。
他衝著我們歡呼:“哈,哈,又發現了一條線索!感謝上帝!薩爾德爾勳爵的出走路徑我已經知道了。這是他的帽子。”
“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在吉卜賽人的大篷車上,他們在這片荒原曾經住過一宿。他們是星期二才走的。今天警方追上了他們,對他們進行了嚴格的檢查,找出了這個帽子。”
“他們是怎樣解釋的呢?”
“他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們說是星期二早上在荒原上撿到的。這夥混蛋,他們一定知道薩爾德爾在哪裏!警方認為他們與此案有關,全部都抓到警察局審問去了。”
博士走後,福爾摩斯對我說:“這條消息不賴,它讓我們更加堅信隻有在下吉爾荒原這一塊地方才能找出答案。警方除了抓走那些吉卜賽人外,的確沒有絲毫進展。華生,你看,有一條水道橫穿這塊荒原。地圖上已經標出來了,有的地方水道變寬成為沼澤,尤其在霍爾德黃瑞斯府邸和學校之間的一片地區。這幾天的天氣都十分幹燥,到別處去找痕跡是徒勞的,但是在這一帶,極有可能找到留下的痕跡,好了,今天的調查研究就到這裏,明天一大早我們一起出去再找找新線索。”
第二天,天還沒有全亮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福爾摩斯高瘦的身子站在我的床邊。他的皮鞋有露水,很明顯,他早就出去了。
福爾摩斯對我說:“我一起來就到那片窗前的草地和自行車棚以及‘蕭崗’檢查了一下。華生,今天我們可要忙得很了。”
福爾摩斯的興致和臉色都不錯,眉頭也不再緊鎖了,一臉的愜意,煙鬥啪噠啪噠地噴出了煙霧,那個神情再也不是愁眉苦臉的福爾摩斯了。看到他那樣,我的心情頓時也撥雲見霧般好了起來,因為這幾天心裏實在是太壓抑了,福爾摩斯比我更壓抑,他一向是個有辦法的人。
但是事情並不像我想象得那麼簡單,剛剛開始我們就遇到了困難。我們信心百倍地走過了覆有泥炭的黃褐色的荒原,然後又穿過數不清楚的坑窪小路,最後來到一片寬闊的綠色沼澤上,沼澤的前麵不遠就是霍爾德黃瑞斯府邸了。假設是福爾摩斯經常的推理途徑,他首先假設薩爾德爾回家了,他一定會經過這兒,經過這兒就一定會留下痕跡,但事實上地上並沒有留下任何人的足跡。福爾摩斯的眉頭又開始緊鎖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羊群的蹄痕,在一二英裏以外的一片地方有牛的蹄印。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線索了。
福爾摩斯仍然很沉得住氣,他看看前麵廣闊的荒原,說道:“我們到前麵去瞧瞧吧,或許會發現新的線索。看,快看!這是什麼?”我們的前方有一條很狹隘的黑油油小道。在小道的中間是濕潤的泥土,小道上清晰地留下了自行車的軌跡。我忍不住呼叫:“哈!找到了,找到自行車的軌跡了。”可是福爾摩斯卻大搖其頭,他滿臉困惑。
他說:“雖然是自行車的軌跡,但卻不是那輛自行車的軌跡。我非常熟悉車胎的軌跡,這種軌跡是鄧祿普牌自行車的車胎,外胎是加厚的。修道院公學的數學教師愛維林告訴我,德語老師黑底格的車胎是帕默牌的,這不是黑底格的自行車走過的痕跡。”
“難道這是薩爾德爾的?”
“隻要我們能夠證明薩爾德爾有自行車,我們就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是我們做不到這一點。你瞧,這輛自行車的軌跡說明騎車人是從學校方向騎過來的。”
“或許是往學校去的?”
“不是這樣的,華生。軌跡這麼深,那一定是承擔重量的後輪壓出來的。這裏有幾道後輪的軌跡和前輪的交叉痕跡,前輪的軌跡壓得不深,因此被埋住了,這足以證明是從學校來的。關於這條線索我們先記到腦子裏去吧,我們不妨再回頭去看一看。”
我們重新走了回來,大概走了幾百米,來到一塊沼澤地,自行車的軌跡就不見了。我們在小道上繼續走,來到了一處有泉水滴答作響的地方。這裏又有自行車的軌跡,但是差點被牛蹄的痕跡抹掉了。再往前走就沒有痕跡了。那條小道一直通向學校後麵的那片小樹林,也就是那個叫“蕭崗”的地方,車子一定是從小樹林裏出來的。我們在這裏停住了調查的腳步,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福爾摩斯才開口說道:“我想這個罪犯是一個很機靈的家夥,他一定是把自行車的外胎換了,給別人製造一連串的假象。看來這個家夥是一個頗有心計的人。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暫時放在這裏吧,我們的注意力不應該離開那片濕地,我們有很多地方還沒有查看過呢!”
事情發展得越來越有利於我們的調查了,我們堅持不懈地在那片濕地上繼續觀察,在濕地的低窪處出現了一條坑窪的小路。在小路上,福爾摩斯終於發現了帕默輪胎的痕跡。這個發現令我們的精神陡然振作起來。福爾摩斯一臉喜色,笑道:“錯不了了,華生,這一定是黑底格的自行車軌跡。”
“這下可好了,福爾摩斯。”我也十分高興。
“這僅僅是剛剛開始,來吧,不要破壞這個重大線索,我們跟著軌跡走吧,會有新發現的。”
我們沿著軌跡前進,前方是一塊塊的小濕地,自行車的蹤跡清晰可見。
福爾摩斯分析:“很明顯,黑底格一定是騎得很快,這裏的軌跡能夠說明這個問題,前後輪胎壓下的軌跡一樣深,這就說明黑底格把全身重量都壓在了車把上,他的確騎得很猛很急。啊!他的自行車摔倒了。”
在自行車留下的痕跡上,有寬大、形狀不規則的痕跡延伸了幾米遠。緊接著是幾個腳印,接著輪胎的軌跡又出現了。
我在一旁告訴他:“車是向一邊滑倒的。”
福爾摩斯從地上撿起了一束壓壞了的金雀花給我看,花上濺滿了紫紅色的汙點,我大吃一驚,在小道的青草上也濺滿了已經凝結的血汙。
福爾摩斯說:“華生,閃開!不要把腳印留在上麵!據我推測,他受傷後摔倒了,掙紮著站起來後,又繼續騎車,但是我們沒有發現有另一輛自行車的痕跡。牛蹄印在另一邊的小路上。他被公牛抵死了?不,不可能!這兒根本就沒有牛蹄印。華生,我們還要順著血跡和自行車的輪印繼續追查下去,我們一定能抓住這個人。”
我們繼續追蹤,突然,看見潮濕而光滑的小道上有一條突然拐了彎的輪跡。我搜索著,然後看到有件金屬製品在密密的荊豆叢中閃著光。我們從裏麵拉出一輛自行車,輪胎是帕默牌的,腳蹬子有一隻彎了,車前部全都是血跡,讓人感到害怕。有一隻鞋從矮樹叢的另一邊露出來,我們撥開樹叢,看到那個慘遭毒手的騎車人躺在那兒。他一臉絡腮胡子,戴著眼鏡,隻是有一個鏡片不知哪去了。他是因為頭顱骨被擊碎後才死亡的。身受重傷後還能騎這麼遠,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穿著鞋,但沒穿襪子,上衣敞開著露出一件睡覺穿的襯衣。不用問,死者肯定是那個德語教師黑底格。
福爾摩斯小心翼翼地把屍體翻轉了一下,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什麼也沒有發現。他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看來這具屍體並沒有幫助我們發現些什麼。
他終於說話了:“華生,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些什麼,我想我們要抓緊時間繼續調查,我們用的時間太長了。另外,我們應該趕緊通知警察發現了屍體。並且還要保護這具屍體。”
“我可以幫你通知警察。”
“可是你得留下來幫我,瞧!那邊有個挖泥煤的人。把他叫來,讓他去通知警察。”
我把挖泥煤的人領過來,福爾摩斯給霍克斯塔布爾博士寫了張便條,交給那個挖泥煤的人,他馬上出發了。
福爾摩斯說:“華生,今天上午我們發現了兩條線索。一是發現死者和死者安裝著帕默牌輪胎的自行車。第二是發現安裝著鄧綠普牌加厚輪胎的自行車。在展開調查之前,我們好好想想,我們該怎樣利用已經掌握的情況,盡快把案件調查清楚。首先我希望你明白這一點——孩子並沒有受到強迫。他跳出窗戶後,一個人或許是和另外一個人一起走的。這一點可以肯定。”
我讚成他的看法。
“那麼,我們談談那個遇難的德語教師。這個孩子是穿好衣服跑掉的。所以說明他事先知道要幹什麼,但這個德語教師連襪子都沒穿就走了,他一定是遇到了緊急情況。”
“事情肯定是這樣的。”
“他為什麼急著出去呢?因為他在臥室裏看到這個孩子跑掉了,所以他想把孩子追回來。他騎上他的自行車去追趕孩子,不幸的是,在追趕的路上遭遇不測。”
“好像是這樣的。”
“現在繼續設想一下當時發生的事情:他遇害的地方離學校有五英裏,他不是中槍後死的,而是被擊碎頭顱而死。這個殺手一定強壯有力。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一定有另外一個人和孩子在一起。一個善於騎自行車的人追了五英裏才追上他們,說明他們跑得很快。我們在凶殺現場隻發現了幾個牛蹄印。其餘什麼痕跡都沒有。另外我探查了現場,發現五十碼之內根本沒有路。看來另外一個騎自行車的人與此案無關,更何況那裏也沒發現什麼。”
“福爾摩斯,你的假設根本不能成立。”我喊道。
他說:“對,你說得很對。事情不可能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所以有些地方我分析錯了,這一點你也發現了。但是究竟錯在哪裏了?”
“可能是摔了一跤,然後碰碎了顱骨。”
“在長滿草的濕地上,能發生這種事嗎?”
“我沒有更好的解釋方法。”
“別泄氣,我們處理過比這複雜得多的難題,這個案子不算什麼。現在關鍵是,我們要充分利用我們已經了解的情況。那輛裝有帕默車胎的自行車或許能讓我們發現一些新情況。”
我們沿著自行車留下的痕跡,向前走了一大截路。荒原也逐漸陡了起來。山坡上到處長滿了長長的石南草,我們又越過一個水渠。痕跡沒有讓我們發現新的情況。在鄧綠普輪胎痕跡消失的地方,一條路橫在了我們麵前。一頭通向幾英裏外的霍爾黃瑞斯府邸,另一頭通向隱隱約約能看到的村莊。這正是地圖標出的柴斯特菲爾德大路。
我們來到一家外表又髒又亂的旅店,店門的招牌上畫著一條蓄勁待發的公牛。福爾摩斯突然呻吟了一聲,為了防止摔倒,他扶住了我的肩膀。他的腳以前也扭傷過,但是我一直找不到好的治療方法。門口蹲著一個皮膚黝黑,嘴裏叼著一支黑色泥煙鬥的中年人。福爾摩斯艱難地跳到他麵前。
福爾摩斯說:“你好,盧賓·黑斯先生。”
這個鄉巴佬抬起頭,那雙狡猾的眼睛裏流露出懷疑,反問道:“你是幹什麼的,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在招牌上寫著嘛。一看你就像店老板。你店裏有沒有馬車這類的交通工具?”
“沒有。”
“我的腳疼得不能沾地。”
“那就不要沾。”
“可是我沒法走路啊。”
“那你就單腳蹦著走。”
盧賓·黑斯先生的態度很惡劣,但福爾摩斯卻一點也不生氣。
他說:“朋友,幫幫忙,我行動確實很困難。不管用什麼方法,隻要能往前趕路就行。”
不盡情理的店主說:“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我有急事要辦。我願意花一鎊金幣,租你的自行車用一下。”
店主人一聽說給錢,便來了興趣。
“你要去什麼地方?”
“霍爾德黃瑞斯府。”
店主人看看我們沾滿泥土的衣服,然後用一種嘲諷的口吻說:“你們大概是公爵的手下吧。”
此時此刻的福爾摩斯一副寬厚的老實模樣。
“他很樂意接待我們。”
“為什麼?”
“因為我們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是有關他失蹤的兒子的消息。”
店主人顯得有些吃驚。
“好消息?你們找到他兒子了嗎?”
“有人在利物浦看到過他。警察隨時都可能找到他。”
店主人長滿胡須的麵孔上表情由陰沉變得溫和了。
他說:“我沒有理由像別人那樣祝福他。因為我曾為他趕過馬車,他對我不好。把我解雇時,連句像樣的話都沒有。但是我聽說小公爵有了下落。我也替他高興。你們去公爵府送消息,我可以幫助你們。”
福爾摩斯說:“我們要先填飽肚子,然後你把自行車借給我們。”
“我沒有自行車。”
福爾摩斯掏出一鎊金幣。
“我確實沒有自行車,不過,我可以借給你們兩匹馬。”
福爾摩斯說:“行,等我們吃完飯再找您借馬。”
當廚房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福爾摩斯扭傷的腳突然奇跡般的好了。由於一天沒吃飯,吃這頓飯的時間長了一些。福爾摩斯不知又在思考什麼,他在屋裏來回踱著步,並不時望著窗外發呆。窗戶對麵是一個又髒又亂的院子。有座鐵爐擺放在院子的角落裏,有個肮髒的小孩正在爐邊幹活。馬廄在另一邊。福爾摩斯從窗邊走回來坐到椅子上,突然,他跳了起來,嘴裏喊道:
“天啊!這回我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是的,一定如此。華生,你今天看到過牛蹄印嗎?”
“看見過,確實有一些。”
“在什麼地方?”
“喔,濕地上,小路上,還有黑底格遇難的附近都有牛蹄印。”
“確實如此,華生,你在荒原上看見牛了嗎?”
“在我的記憶裏,沒有看見過牛。”
“華生,整個荒原上沒有一條牛,但是我們卻看到那麼多牛蹄印,真是不可思議。”
“是的,確實有些想不通。”
“華生,你仔細再想想,在小路上你見過牛蹄印嗎?”
“看到過,這點我可以肯定。”
“你能記起牛蹄印的形狀嗎?”他把麵包屑排列成—:::::——“有時是這樣的。”—:::——“偶爾是這樣。”—∴∴——“你能記清這些形狀嗎?”
“不,我做不到這一點。”
“但是我可以。我保證牛蹄印就是這些形狀。但是我們隻能在有時間的情況下才能回去驗證一下。很可惜,我當時沒下結論,太輕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