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行旅漫記(8)(2 / 2)

我懷著朝聖般的心情踏上了北去的列車。車過北京,我們便開始打聽內蒙古大草原的消息,一行十人懷著同樣急切的心情,都想趕在鄂爾多斯文化節開幕之前就看到草原,十顆幹涸的心都渴望盡快得到大草原無邊綠色的浸潤。可是,幾乎問遍了車廂裏所有乘客,臉上大都顯出漠然的神色。後來,一位中年婦女告訴我們:白雲有。白雲位於呼和浩特和包頭中間,來回旅程需兩天時間,而且白雲附近是工業區,草原究竟如何不得而知。於是,我們中有人主張先到開幕式所在地伊克昭盟東勝市再說。

列車開出呼市,馳向包頭,車廂右側是連綿不斷的大青山。大青山便是曆史上著名的陰山,略識文學的人都熟知那首著名的《敕勒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可是,當我們把目光投向窗外,隻見廣袤稀薄的植被上露出一處處黃沙,河道幹涸了,幾隻牛羊或馬匹站在河邊發呆。難道這就是一千五百年前敕勒人放牧的大草原?難道“水草豐美”的鄂爾多斯大草原已經不再?我們不敢多想,懷著疑問,我們在包頭下車,顧不上連續三十多個小時的旅途勞頓,又匆忙擠上了開往東勝的大客車。

客車西行不到十分鍾,我們聽到有人喊“黃河”。這就是黃河?這就是千百年來哺育著河套人的母親河?失卻了洶湧氣勢的黃河,此刻正有氣無力地緩緩流淌著,如同兩岸覓食的綿羊那般溫馴。早就聽說黃河近年開始枯幹,冬天河麵居然結冰,可以走人,此話看來不假。與坐在前麵的一位女子閑聊,誰知她的祖籍竟是江蘇揚州。也算半個老鄉吧,言語中便多了一分親近。當年她的父母來內蒙支邊生下了她。我與她開了個玩笑,讓她在內蒙和揚州之間作出選擇,她竟不假思索地回答“內蒙”,她說盡管內蒙在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等方麵比不上江南,但自己對這裏的一切已經適應和習慣,不想離開了。我相信她說的是真話,換了我或者別人大概也會這樣選擇的。或許有人說這是一種家鄉情結,但我認為這應該也是人類的一種惰性,人對環境的適應力是很強的,久而久之,所謂的適應就成了一種漠然和麻木,目之所及,一切顯得那麼的自然、和諧,甚至還能從中看出一些美感來。這真是一種可怕的惰性。我向她打聽哪裏有大草原,她說自己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草原呢,真讓人不可思議。

四個多小時的顛簸,我們終於到達目的地———伊克昭盟委所在的東勝市。前來接站的是伊盟文化局的王女士。一下車我們就急吼吼地向她打聽大草原,誰料王女士的回答竟與大客車上那位女子所說的如出一轍。這真讓人大惑不解:身在內蒙古竟然還有人沒見過大草原。

吃晚飯時,陪同的是伊盟《文化報》主編武老師。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武老師竟是正宗的蘇州人。在內蒙古遇到真正的老鄉,實在難得,武老師興奮地打開了一瓶鄂爾多斯白酒,與我們痛飲起來。武老師原來不勝酒力,如今卻是酒量過人。在蒙古生活數十年,武老師受蒙古文化影響很深,耳濡目染,這酒量也在不知不覺中練出來了。武老師麵容清臒,氣質儒雅,但性格卻與蒙古大漢一樣地豪放,爽直,看得出,武老師身上原有的那些江南吳越文化的輕靈,已經被鄂爾多斯高原文化的粗獷所包容和同化了。武老師以前從事地質測繪工作,如今卻是伊盟有名的草原文化專家。酒過三巡,武老師清了清嗓子,十分投入地吟誦起那首古老的《敕勒歌》。他告訴我們:據考證,伊盟所在地就是歌中所唱的敕勒,也就是曆史上鄂爾多斯地區的中心。在鄂爾多斯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狗兒年(公元1226年)六月的一天,成吉思汗率蒙古三十萬大軍沿賀蘭山脈,東渡黃河,路過這裏,見水草豐美,藍天白雲,花鹿出沒,微風中飄來誘人的花草香氣,不禁徘徊良久,滿眼醉意地望著、望著,手中的鏤金銀蟒鞭落在草地上,成吉思汗當即揮手傳諭:“此地可頭枕黃河,身臥高原,手握天柄,眼望蒼天,恰是葬身之地。”次年,成吉思汗逝世,其手下遵囑將其秘葬於此,並留下五百戶“達爾扈特”人,專門侍奉成吉思汗陵,成為祖祖輩輩祭祀成吉思汗的蒙古人。

聽完故事,我們的疑惑更深了:當年令成吉思汗駐馬不前,忘情落鞭的美麗的大草原究竟在哪裏呢?難道鄂爾多斯草原隻能在成吉思汗的傳說中尋覓?

第二天,主人安排我們去位於伊盟達拉特旗的響沙灣旅遊。汽車在鄂爾多斯高原上顛簸,遠山近嶺大都光禿禿的,看不到綠樹,土崗上有牛、羊、毛驢、騾子等牲畜在覓食,給黃蒙蒙的草原增添了一些生機。公路兩旁栽種了一些農作物,最多的是玉米和向日葵。在這見不到水的環境中,這些莊稼也隻能任其自然生長。向日葵和玉米大都蔫著葉,一個個嬌小的葵盤像逃學的孩子見了老師,全都耷拉著腦袋。汽車開出老半天也看不見村莊和人影,公路上隻有運煤的大卡車“咣當咣當”地行駛著,騰起一路黑黃色的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