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至今想來愧疚不已。安安今年八月將要參加鋼琴三級考試,我抓住點滴空餘時間催她練琴,爭取在考試中贏得好成績。那天安安沒有午睡,到晚上練琴時,竟坐在凳子上打起瞌睡來。我氣不打一處來,掄棒向她嬌嫩的小屁股打去。安安疼得哭跳起來,在我的威逼下,瘦小的她吃力地挪上了高高的琴凳,嘴裏不住地說:“爸爸你別打了,我乖,我彈。”安安不大會寫字,但她發明了畫日記,臨睡前,我偶然翻看了她的日記本,隻見最近的一頁上畫著我:眼烏珠彈出,頭發豎得筆直,大鼻孔出氣,手裏還擎著一根棍棒;邊上是她:一個可憐的“小不點”坐在鋼琴前,眼角分明掛著兩顆淚珠。看到這裏,我的眼角已經完全濕潤了。我在心裏默默地說一聲:女兒,對不起。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
我不知道,當明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小女安安還會是昨天那個天真、可愛、有點滑頭的安安嗎?
音樂小樹
小女安安生性乖巧,機靈可愛。五歲那年,送她去我一位朋友那裏學習鋼琴。一晃三年多過去,昔日嬌小淘氣的“小不點”,如今已是小學二年級的學生,背上小書包,戴上紅領巾,儼然一副大人模樣。初學時手指在琴鍵上總也站不穩,仿佛醉鬼走路,現在隨便彈上幾個音符,流淌出的便是那行雲流水般的旋律,清脆,動聽。
安安的琴藝在不知不覺中長進,令人欣喜。朋友總在我麵前誇她聰明,有靈氣,是琴童中難得的好材料,慫恿我送她到上海拜師深造,將來定有出息。我一直遲疑不決。
我對音樂可謂癡迷,尤其歌唱方麵,自認與那些“吼兄”不可同日而語。從中央到地方各個級別的獎項拿了一大摞,在蘇州亦算個知名人物。小女學琴以後,每俟有聚,即命她即席彈奏,客必作洗耳恭聽狀,少頃,翹指讚曰:遺傳,遺傳。我必婉言謙遜一番,心裏卻似飲蜜一般,十分的陶醉和滿足。心想:本人的音樂天分,看來有望在女兒身上延續,並發揚光大了。
學琴之苦自不待言,圈內人士都有體驗。枯燥又呆板的音階練習,成百上千次的機械重複,雖說讓我這個愛樂之人聽了也覺得無聊乏味,但人家大師就是這樣打造出來的,你小孩子總不可能逾越吧。於是,為了女兒的出息,我和妻子少不了要對她嗬斥甚至棒打。
有一次,孩子白天玩累了,晚上彈琴時竟然趴在琴鍵上睡著了,我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打過去,孩子驚跳起來,哭求道:“爸爸別打,我乖,我彈。”看她噙著淚水艱難地爬上琴凳,繼續彈琴,那音樂中分明已沒有了天真和童趣,剩下的隻有委屈、怨恨和無奈。我為我失去理智的舉動而後悔不已。那一瞬間的感受,令我頓悟,我開始反思:為了孩子的將來,這的確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何嚐不是做父母的自己虛榮心在作怪呢?常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又有誰能了解孩子真實的內心感受呢?
朋友不愧是一位優秀的鋼琴教育啟蒙家,他為了提高安安的學琴興趣,在布置了一些常規練習曲作業之外,還專門教了一曲《北風吹》。那天,我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回家,久違的旋律飄然入耳,我不禁喉嚨發癢,隨著琴聲放歌起來。這樣的合作從沒有過,女兒欣喜萬分,愈加起勁。於是父女倆一唱一和,客廳裏洋溢著琴聲和親情交織的溫馨。之後,家庭音樂會頻頻上演,我們又合作了《梁祝》、《走進新時代》等等。父女倆配合默契,我對她沒有責怪,沒有灌輸,童真又回到了女兒身上,學琴興趣也大有提高。我更慶幸終於拾回了丟失的自己。
也許是個性使然,我一向不太喜歡那些經過扭曲百折千回而成的所謂盆景,平添了人工斧痕,喪失了自然之趣。我想:如果女兒是一株小樹,我會用心血去澆灌,去整枝,給她空間,給她陽光,而不是扭曲。送女兒去上海學琴的事,我決定順其自然。女兒成不成鋼琴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靈不受約束,自然釋放。對於女兒的將來,擁有一個平常心態遠比其他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