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開,冬去春來,轉眼已是鹹豐十年(1860%)的春天,雖說一樣的姹紫嫣紅,鶯歌燕舞,但人們眼中隻有恐慌沒有春光,心頭像籠上了一片濃重的烏雲。“長毛要打過來哉!”這個令人心悚的消息已經傳了幾年,眼看著太平軍真的到了家門口,鎮上的居民開始騷亂不安,紛紛帶上值錢的東西,有的去太湖東山、西山的親戚家避難,有的逃往上海英法租界尋求庇護。錢家老三遣散家仆,收拾起金銀細軟,攜妻挈兒,也匆匆去了上海;老大錢炎已於前年去世,老妻李氏把兩個未成年的兒女托給了三弟錢煦,自己卻死活不願離開潛園。
錢端溪也沒有離開木瀆,他實在是割舍不下這座端園,這裏的亭榭樓台,山水草木,對他而言就像是自己的親人骨肉一樣,要他離開端園就等於要了他的命。再者,他已年過六旬,對生死早已看得很透。
太平軍攻占蘇州城後,很快派兵進駐木瀆這座吳西的著名商埠,四月十三日夜,一把大火燒了位於斜橋堍的吳縣縣丞衙署,火借風勢,竟越過斜橋,向西蔓延。這時的木瀆隻剩下一些老弱病殘留守,幾成空鎮,哪有人來救火,一夜之間,大火燒毀了大半條西街,潛園和息園無一幸免,成了灰燼。六月初,太平軍又焚燒了鎮郊範家場至沈巷、吳巷等十三個村。年底,又將靈岩山寺焚毀殆盡。如今木瀆斜橋西還有“老園上”的地名,即潛園、息園故址所在。
望著靈岩山頂燃起的衝天大火,錢端溪盡管萬般痛心,也隻能無奈地蝸居在端園之內,默默地為這座僅存的名園祈禱。也許是上蒼顯靈,端園終於平安度過了這場劫難。可是,錢端溪飽受驚嚇加上憂慮過度,竟一病不起,於第二年初春撒手歸西。由於連年戰火和天災,蘇南社會經濟每況愈下,民不聊生,大量農田拋荒,無人耕種。錢家雖有良田,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野草吞噬,成為一片荒蕪。錢家兒女靠變賣園中的家具和字畫勉強度日。可憐一代名園,幾成廢圃。
第三代主人嚴國馨和他的羨園
嚴國馨造四季花園是要讓好風水在輪回中傳承
錢家在鹹豐兵火之後,家道式微,子孫僅靠變賣家產度日,並無其他生計,但是,端園畢竟名園風采,山石累累,池水粼粼,亭榭花木崇麗而幽雅,故仍有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來,發懷古追遠之幽情,有的還貪其清靜,借寓一年半載不等,在此著書立說。這對錢家來說倒也是一筆額外收入,聊以貼補家用。
俗話說“坐吃山空”,到了光緒二十七年(1901$)的大年夜,錢家的子孫賣完了園內最後一件值錢器物,總算勉強過了一個新年。看著家中四壁空空,再無值錢的東西可以變賣,錢氏尋思:看來祖上留下的這座江南名園自己是無力支撐下去了,與其讓它一天天殘敗荒圮,倒不如趁早尋個好買主轉讓出去,這樣,祖宅名園不致毀廢,自己也可以憑這筆轉讓金置一處臨街店鋪,做些小本生意,勉以度日。這個念頭錢氏想了很久,但遲遲下不了決心:畢竟這是祖上留下的基業,自己不能將它光大,任其荒蕪,已是大逆,如今竟要變賣祖宅,這實在是件有辱祖宗顏麵的事。
年後不久,錢氏就去西街拜訪嚴國馨,把自己思慮多日的打算和盤托出。他找嚴國馨倒不是看中他是木瀆首富,出手比別人闊綽大方。論財富,木瀆的富人不少;若論品性操行,為人處事,嚴先生可謂鶴立雞群,有口皆碑。把祖上遺園交給嚴先生,錢氏比較放心。
聽了錢氏一番打算,嚴國馨正中下懷。當年,老父嚴徵祥攜母親朱氏從東山來木瀆經商,吃盡千辛萬苦,積勞成疾,一病歸西,臨終前留下遺囑:由二兒國馨繼承其業。嚴國馨奉父遺命舉家遷往木瀆,苦心經營數十春秋,終於發跡,成為一方豪富。嚴家自國馨遷居木瀆至今一直居住在西街老宅,當時,四個兒子年幼,擠在一起尚能勉強,如今兒孫滿堂,幾十號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婆媳妯娌間就難免有些摩擦。自己年逾六旬,生意場上漸感力不從心,該是讓孩子們分家獨立的時候了。嚴國馨計劃把自己經營的產業交給四個兒子打理,自己則另構一處宅園,奉母頤養,安享晚年。如今,錢家願意出讓這座江南名園,自己樂得順水推舟,做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