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時尚與喧囂的城市街頭,多少人卻感到孤獨和蒼涼。而在現實的另一頭,一對怪人老沈與老邱正享受著夢想的美麗。
一天之內遇到兩個怪人,這本身就是件怪事。也許怪人怪事多了,這世界也就見怪不怪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理性的回歸呢?
梔子花
桌上放著一隻潔白的瓷碗,半碗清水供養著五朵梔子花,那是去鄉下時,三嬸嬸送給女兒的。
開始,梔子花的花瓣裹得緊緊的,尚未綻開,像一隻隻兩頭尖尖的青橄欖,又像是飽蓄墨汁的毛筆尖,女兒把它們擺成梅花形狀,放在碗中,又注入半碗清水。中午和晚上放學回家,女兒第一件事就是看梔子花開了沒有。終於,在第二天的清早,有一朵梔子花悄悄地開放了。沒有全開,僅放出一半花瓣,就像是一位清麗的純情少女,熟睡以後,輕輕地撩開麵紗,露出半張羞澀的臉兒,窺探外麵的世界。那白,很動人,深綠的葉片鋪陳碗底,襯得綠更綠,白更白。白,不是病懨懨的那種,也不是為了掩飾某種不足而抹上去的那種,那是青青的白,健康的白,那白的下麵奔湧著生命的血液。那香,很奇異,淡淡的,卻有很強的滲透力,隻一朵,便彌漫了整個房間。梅花比之太雅,牡丹比之太豔,荷花比之又過於清高。那香,香得自然,香得親切。那香,不屬於天界仙子,不屬於名門閨秀,更不屬於市井俗婦。那香,隻屬於我時時眷戀的家鄉田野阡陌上那些躬耕勞作的女人們。
家鄉的小村,一叢叢碧綠生青的梔子樹隨處可見。六月,插秧的季節,梔子花開了,一片一片地,綴滿了枝頭,遠遠望去,像一朵朵白雲,又像是一群群綿羊,在村子裏悠悠地徜徉。兒時,我們常玩這樣的遊戲:折一枝梔子,插在水田裏,過二三十天拔起來,枝條上已長滿粗粗細細的根須,把它移植在屋前屋後,來年便長成了一株梔子樹,會開滿樹的花朵了。年複一年,村子裏的梔子樹越來越多,梔子花成了我們村的“村花”。
村上的女人愛戴梔子花,不管是十八歲的村姑,還是八十歲的好婆。早起,籬笆下,河埠頭,摘一朵帶露的梔子花,斜插在鬢發間,水靈靈的,一個個都顯得那樣的俏麗,不知是人襯托了花兒,還是花映襯了人兒。村裏的姑娘上街,簪一朵梔子,三兩結伴,走在大街上,人未至而香氣先撲鼻,惹得鎮上的小年青們一個個呆立街頭做深呼吸。
花開時節,女人們常常忙中偷閑上街賣花,賺個零花錢,“啊要買梔子花———”一聲聲悠長的軟糯的吆喝,便在街頭巷尾響起。那濃重而有特色的鄉音,使人一聽便知是來自那座開滿梔子花的村子,因而那花又特別好賣、搶手。
三嬸嬸是這支賣花隊伍的領頭人。那時候,三嬸嬸隻不過三十五六歲,身材不高,瘦瘦的,但很勻稱,瓜子臉上有幾顆雀斑,頭頂上總是盤著發髻,插一根銀簪。說起話來很快,像開機關槍;走路也快,一陣風似的。三嬸嬸是個寡婦,那年她男人在山上采石頭,背身索沒有縛牢,從半山腰倒栽下來,話都沒說一句便“歸西”了,隻給三嬸嬸留下四個“光郎頭”和三間“馬撐”。三嬸嬸像換了個人,再不見她快節奏的說話和脆脆的笑聲,隻是走路的步子更快,做起活來不分日夜,沒命地幹。三嬸嬸的“老拖”兒子炳男與我同歲,我們常在一起玩,釣塘鯉魚,采桑梅子,有他就有我,形影不離。三嬸嬸待我比炳男還好,有好吃的總留給我。少年時代我有一半時間是在她家度過的,三個大兒子擠一床,她陪我和炳男。有時半夜醒來,我常常看到三嬸嬸一個人呆呆地坐著,月光透過窗欞投射進來,看得見她的臉頰上有兩行清淚在幽幽地閃亮。
讓三嬸嬸至今還耿耿於懷的就是沒能讓四個兒子讀書出頭,隻能憑體力幹那世代承襲的石匠手藝,而不能像我一樣“書包翻身”。她常在我麵前嘮叨“對不起死去的男人”。其實,把四個兒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長大,大了又一個個地幫他們造房子討媳婦,個中不易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表述,何況這樣一副擔子落在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