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閑情偶拾(1)(3 / 3)

梅有很多品類,我沒作過專門研究,隻能從花色上去辨別,見得最多的無非白梅、紅梅和綠梅。瘦鵑老人推綠梅為第一,因其花色淡綠,清雋幽致,宛若淡妝美人,亭立於月明之中。還有一種墨梅,至今無緣相見,隻盛開在王冕的畫裏。香雪海的梅花以白梅為主,這從它的字義可以看出,遙想當年巡撫宋犖置身於這無邊無垠的花海雪浪之中,赫然題下香雪海三字,真是覺得精妙妥帖得很,是色香味形俱佳的視覺盛宴。與其他梅花不同的是,白梅既可賞花,也可觀果,還可製作蜜餞,有一定的經濟價值。白梅之果即為青梅,俗稱梅子,這讓人想起“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懵懂與青澀,還有“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莫名閑愁。我有一位朋友嗜好古樹名木,在他的植物園裏,我竟然見到了數十株老梅,古幹虯枝,老而彌健,樹齡多在七八百年以上,令人歎絕。我雖不識其品類,卻可以想見它們花枝紛披、冷香幽放時的韻致。

我在三十歲之前一直僻居鄉間,也許是風俗使然,老家沒有種植梅樹的習慣,牆角籬邊,隻有桃花在春風裏粉豔而爽朗的笑聲。直到上學乃至成年之後,我與梅花才漸漸有了接觸,我領略了各式各樣的梅花,詩裏梅花,曲中梅花,紙上梅花,風姿高雅的梅花,不合流俗的梅花,操守堅貞的梅花,“一樹獨先天下春”的梅花,更有紅岩上盛開的梅花。我發現,在中國的文化基因裏,梅花已然成為一種品格的象征,成為一股綿延千年而不絕的精神力量,而所有這些,已被固化成了一張臉譜,我把它稱為梅花的勵誌表情。

這樣的表情很有正能量,我對它一直懷著敬愛之心,就像對我的父母一樣。梅花是君子,應該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但時間久了也不免頭頸發酸,何況隻一種表情總覺有些呆板,讓人難以親近。這時候我們就會期待梅花應該還有另外一種表情的,這個表情很生動,很接地氣,有人間煙火的香味,我把它稱之為梅花的民俗表情。

其實,梅花的另一種表情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們,這是我在香雪海裏短短半個小時逗留的突發奇想。望著聯翩而至的賞梅人,感覺有點趕廟會軋神仙的味道,這哪裏是看梅,分明是看人啊。施斌在《施斌聊齋》裏講,看花看得眼睛花,真是一點不假。奇怪的是,這樣的擁擠並沒有給人帶來厭煩和騷動,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明媚的春光。這樣的場景,早在清代道光年間就已有之,時人以元墓看梅花作為春初勝事,顧鐵卿在《清嘉錄》中寫道:“暖風入林,迤邐至香雪海,紅英綠萼,相間萬重,郡人艤舟虎山橋畔,襥被遨遊,夜以繼日”,當時竟有這樣的看梅人,白天看了還嫌不夠,夜晚竟還攜帶著被子繼續欣賞,其閑情逸致比之今人,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我不由得細想下去,這麼多的人擠在一起,就為了看梅花?梅花曆來是民間傳春報喜的吉祥之物,“喜鵲登梅”、“歲寒三友”“梅開五福”,傳遞的是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念想。在文人雅士看來,這寒梅之香是一種清香、冷香、暗香,是風雅之香,是一種若有若無的精神之香;而在尋常百姓看來,這香雪海的梅花散發出的則是暖香、吉香、夢香,是泥土的香,是生活的香,是老百姓自己心裏的香。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這是和靖先生“暗香浮動”詩的後兩句,他固執地認為,梅花宜雅不宜俗,微吟相狎為雅,檀板金樽為俗,和靖先生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他的堅持自然有一定道理。但我認為,雅俗之分何必拘泥於形,隻要彼此意氣相通,情性相投,便無傷大雅。雅俗共賞,不亦樂乎?

時令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