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閑情偶拾(2)(1 / 3)

姑蘇晚報社出了本書,叫做《跟著時令吃吃吃》。這是去年晚報推出的一個欄目,按二十四個節氣,講蘇州人最本色的飲食,食材是隨手采擷,烹製是信手拈來,自然而然,水流花開。從立春吃到大寒,蘇州人的日子在節氣裏淡淡流逝,又在舌尖上悠悠回味。這些文章我大都看過,有的還被我剪報收藏,但當我拿到這本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厚達四百多麵的巨著時,還是有些訝異的,就好像物理原理一樣,量的漸變積累到一定程度時,會演變成質的飛躍,前後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兩個概念。這二十四節氣的舌尖感覺,不僅僅是一種味蕾的綻放,更有蘇州人骨子裏的情性,這樣的情性沉澱下來,便成了一種文化。隻是,我訝異的關注點在於,我真的不希望在這文化之前,再加上“非遺”二字的前綴。

我的不希望應該是有一定道理的。凡是“非遺”,均在保護之列;凡需要保護者,基本是稀缺而脆弱的。我們這個時代,對時尚早已麻木,對珍饈已無激情,驀然回首,能讓我們怦然心動的卻仍是那些蟄伏於鄉野之間的原始與質樸,這是否是一種曾經滄海之後的回歸呢?我想,《姑蘇晚報》的記者在采寫這些文章的時候,一定是帶著獵奇和挽救的情懷而去的,因為,文中所述的食材與吃法,大都隻能在兒時記憶中或者是僻靜的鄉間去覓得。這個時代失去的太多,所以能遺留下來的實在是彌足珍貴了。

其實,跟著時令吃應該是蘇州人的一種常態。大自然對蘇州實在是眷顧有加的,當地震、旱澇、泥石流在媒體上此起彼伏的時候,蘇州仍是那般從容而不動聲色的風調雨順,蘇州的水土上,仍然是按照季候時令的節律,生長著人們對自然的本分的希冀,仍然是“小滿麥熟枇杷黃”、“夏至楊梅漫山紅”,仍然是“西風響蟹腳癢”、“雪花飄羊肉香”。時令在蘇州人的舌尖上,演繹得風生水起,活色生香。跟著時令吃,是這方水土對蘇州的無私饋贈和格外的恩澤,是蘇州人一如既往的習慣,更是蘇州人對詩意生活的念想。

吃在蘇州人的生活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蘇州人會過日腳從古至今,很有章法。就說這吃,按時令吃,順天時走,遵循《黃帝內經》,契合陰陽六和。跟著時令吃,等於是把季節吃進了肚裏,天人合一,地久天長。如今,這樣的生活方式已被冠以“蘇式生活”、“情調蘇州”的品牌。蘇式,與“舒適”諧音,而情調,就有點小資了。總體來說,有著精致、秀雅、愜意、悠哉的涵意。有人說蘇州人膽子小,格局小,小富即安,實際上,這樣的順其自然,寵辱不驚,才是最需要底氣和自信的,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大格局呢。

對時令的眷念還是一種鄉愁的慰藉。我所居住的小區,有不少是來自周邊鄉鎮先富起來的草根老板,雖說寶馬奔馳開出開進,但農民出身的本色與習慣卻沒有丟,小區裏原來種植景觀樹木的空間,已被開墾成一畦一畦的菜地,或者栽上枇杷、石榴、白蒲棗等鄉土樹種,春華秋實,春種秋收,雖沒了“稻花香裏說豐年”的預兆,總算還能讓人在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之間,感受到季節枯榮的更替變化,讓人在浮躁的世界裏不至於迷失季節的方向。曾經有輿論大肆抨擊這種在小區裏種菜的行為,我對這樣的指責卻不以為然,一樣的綠色,既可悅目,又可果腹,何樂不為?清晨,我在屋前的庭院裏打太極,對門的屋後恰是一方菜地,我在動作之間感悟著太極陰陽,吐納著天地真氣,這方菜地也順著時令在行走,絲瓜開花了,茄子掛果了,西葫蘆爬上了那株柳梢頭,一切都在不知不覺間進行。這樣的景象,天地祥和,其樂融融。

跟著時令吃,順著時令走,這樣的隨性還體現在蘇州人對吃的理念上。蘇州吃的食材,采自於鄉間村坊,春天菜尖,夏日蓮子,秋令芡實,冬來羊鮮,一切是那麼的自然清新,水到渠成,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絕不勉強。烹製的方法也是盡量原汁原味,不事雕琢,既能出入尋常百姓家,同樣也能登上大雅。用陸文夫的話說,雖然簡樸,但並不馬虎,這是蘇州人對吃的一種態度。

與時令的應季性相對應的是近年反季蔬果的紛至遝來,滿足了口腹之欲,卻擾亂了季候規律。料想楊貴妃若生在當世,就可以天天大啖荔枝,根本不用跑死那麼多匹唐朝駿馬了。反季蔬果的誕生,如同《封神榜》裏女媧娘娘的封印被揭去後,妖魔鬼怪都跑來世上作祟了。把反季蔬果吃進肚裏,就像讓春夏秋冬一並在肚裏雜燴,腹中乾坤一塌糊塗,腸胃受到挑戰,健康出現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