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抒情描寫範文閱讀·1.揚州的夏日(3 / 3)

那些敵人的爪牙們,把誌士們乃至無數無辜的老百姓們捕捉著,吞食著。且偷、且騙、且搶、且奪的,把他們的血吮著、吸著、喝著。

爪牙們被喂得飽飽的,肥頭肥腦的,享受著有生以來未曾享受過的“好福好祿”。所有出沒於燈紅酒綠的場所,坐著汽車疾馳過街的,大都是這些東西。

有一個壞蛋中的最壞的東西,名為吳世寶的,出身於保鏢或汽車夫之流,從不名一錢的一個街頭無賴,不到幾時,洋房有了,而且不止一所;汽車有了,而且也不止一輛;美妾也有了,而且也不止一個。有一個傳說,說他的洗澡盆是用銀子打成的,金子熔鑄的食具以及其他用具,不知有多少。

他享受著比商紂還要舒適奢靡的生活。

金子和其他的財貨一天天的多了,更多了,堆積得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其數。都是從無辜無告的人那裏榨取偷奪而來的。

怨毒之氣一天天的深,有無數的流言怪語在傳播著。

群眾們側目而視,重足而立;“吳世寶”這三個字,成為最恐怖的“毒物”的代名詞。

他的主人(敵人)覺察到民怨沸騰到無可壓製的時候,便一舉手的把他逮捕了,送到監獄裏去。他的財產一件件的被吐了出來。——不知到底吐出了多少。等到敵人,他的主人覺得滿意了,而且說情的人也漸漸多了,才把他釋放出來。但在臨釋的時候,卻嗾使狾狗咬斷了他的咽喉。他被護送到蘇州養傷,在受盡了痛苦之後,方才死去。

這是一個最可怖的鵜鶘的下場。

敵人博得了“懲”惡的好名,平息了一部分無知的民眾的怨毒的怒火,同時卻獲得了吳世寶積惡所得的無數擄獲物,不必自己去搜括。

這樣的效法喂養鴿鵜鶘漁人的辦法,最為惡毒不過。安享著無數的資產,自己卻不必動一手,舉一足。

鵜鶘們一個個的上場,一個個的下台。一時意氣昂昂,一時卻又垂頭喪氣。

然而沒有一個狐兔或臭蟲視此為前車之鑒的。他們依然的在搜括、在捕捉、在吞食,不是為了他們自己,卻是為了他們的主人。

他們和鵜鶘們同樣的沒有頭腦,沒有靈魂,沒有思想。他們一個個走上了同樣的沒落的路,陷落在同一的悲慘的運命裏。然而一個個卻都踴躍的向墳墓走去,不徘徊,不停步,也不回頭。

4.生存

瞿秋白

僅隻一“生存”對於他(臘斯誇裏尼誇夫)總覺不足,他時時要想再多得一些。

——《罪與罰》篤思托葉夫斯基

電燈光射滿室,輕輕的靜靜的回舞他的光線,似乎向我欣然表示樂意。基督救主廟的鍾聲,在玻璃窗時時震動回響,仿佛有時暗語,我神經受他的暗示。我一人坐著,呆呆的癡想。眼前亂投書籍報章的散影,及小鏡的回光。我覺得,心神散亂,很久不能注意一物。隻偶然有報上巨大的字母,烏黑的油印能勉強入我眼簾。

我想要做點事情,自己振作振作,隨手翻開一本鈔本,上有俄文字注著英法中文,還有我一年半以前所鈔寫的。隨意望著鈔本看去。當然,我看這鈔本並不是因為我又想研究這些俄文字,不過想有點事情做,省得呆坐癡想,心緒惡劣。然而……然而你瞧,我又出神。我竟不能正正經經用功,怎麼回事?……

我看見鈔本上有:——mentir,lie,訛言等字,不禁微微的一笑——想必當時也沒有知道“為什麼而笑”。

——什麼,你笑麼?——忽然聽得有人在背後叫我。我嚇得四周圍看了一看:在屋子裏麵一個人亦沒有。隻有一隻老白貓坐在地板上,冷冷的嘲笑的神態,眼不轉睛的望著我。

“難道這是他說的,”我心上不由得想著,又用用心看好了那白貓,聽他再說不說。“奇怪!真奇怪!怎麼貓亦說起人話來呢!”唔!又聽著:

——你心上喜歡,高興,你以為,你勉強的懂得幾國文字了,(哼,我們看來,當然,還不過是大同小異的“人”的聲音罷了;或者是白白的一塊軟東西上,塗著橫七豎八的黑紋。)怎麼樣?是不是?哼,幾國文字!……你可知道,每一國的文字都有“訛言”一字!可是我們“非人”的字典上卻沒有這一個字。本來也沒有字,更沒有字典。哼……

說到此時,床下似乎有一點響動,我的神秘的貓突然停止了,豎起雙耳,四圍看了一周,我當時也就重新看起書來,想不再理他。本來太奇怪了,我實在再也聽不來這樣的獸語,然而他,似乎很不滿意我的這種態度,突然又提高著喉嚨演說起來:

——哈哈!你以為你“活著”麼?懂得生活的意義麼?——他狂怒似的向著我,又接下道,——不要夢想了,再也沒有這一回事!你並沒有“活著”,你不過“生存著”罷了;你和一切生存物相同,各有各的主觀中之環境,而實際上並不懂得他。你現在有很好的巢穴,裏麵有人工造的明月,還有似乎是一塊軟板,上畫著花花綠綠的黑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坐著呢,很不自然的抬起兩隻前腿,不坐在地上,而坐在似乎是“半邊籠子”裏;天賦的清白身體藏在別人的皮毛裏;最奇怪的,就是燃著了不知是什麼一種草,盡在那裏燒自己的喉嚨。這就是你的環境。我知道,我很知道,你以為這樣非常之便利,非常之好。非常之好!又怎麼樣?不錯,“這些”便利之處,原是你“人”自己造出來的;可是,一人為著“這些”而不惜毀壞別人的“這些”;你們,“人”,互相殘殺,也是為著“這些”。不但如此,即使你“人”看著這種行為,以為很有趣,也像我和鼠子一樣——殘殺本不是罪惡;而“訛言”呢,奸計呢,難道是神聖的?“人”原來是這樣一個東西!為了什麼?……生存在這種環境之中,“有種種便利之處”可以享用,而還是要想再多得一些,再多得一些,再多得一些!你無論如何不懂得:一麵和聚許多人造的“便利之處”,一麵就失去“天然的本能”,“與天然奮鬥的本能”,而同時你的欲望倒是一天一天的在那裏增高擴大呢。於是為滿足這種欲望起見,又不能與天然直接奮鬥,你於是想法騙人;訛言,奸計。不要臉的混賬的“人”!自然呢,這樣方法的生活,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誰要是不會這樣生活,那人就倒黴。你看,現在你不是心緒不好,呆呆的癡想,憂愁,煩悶麼?這才是你所要的“再多得一些”呢,哈哈哈。我,貓呢,卻無時沒有現成的衣服,現在的燈燭:日與月。我用不著什麼“再多得一些”……

——可恥,可恥,“人”,你的“人”!混帳,混帳!沒有才能的,不知恩的,最下賤的自欺者——“人”!——貓說到此,聲音更響,竟哈哈大笑起來。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站起來要去打他,然而一閃眼,他已經不見了。一看呀,他已經逃得很遠很遠。“我是個‘人’,當然不能追得上他那又小又輕便的無汽機的汽車,無電機的電車。算了罷,算倒黴!”歎一口氣,醒來,滿身是汗,——原來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