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家都是詩人的徐蘊華(2 / 3)

林北麗說:“我和庚白的正式認識,是到南京的那年,但是他的作品,我早已讀得很多,他的曆史也知道得很清楚,尤其他和某小姐的戀愛曾轟動過全南京(按:和鐵道部女職員張璧的相戀)。他是我父親的好朋友,所以每當我讀他的詩文的時候,我總想,難得這個‘老頭兒’的思想這樣前進,難怪他也要和摩登小姐談起戀愛來。我第一次見他是在亨利姐家裏,恰當秋天的某一夜,一個穿黃色上裝,銀灰褲的西服男子來趨訪,經女主人介紹以後,方才知道乃是聞名已久的林庚白先生。我十分驚訝他的年輕和瀟灑,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沒有想到他是閩侯人。經過一度的閑談以後,彼此都很有好感。一個服膺社會主義的人而善於算命,這真是一件太滑稽的事,我的好奇心使我也告訴他我的出生的年月日時,請他批命造。詩的第一句便是‘故人有女貌如爺’。命造的批語倒是很新奇而有時代化色彩,但從他的思想而言,到底是個極大的矛盾。”

據女作家謝冰瑩回憶說:“庚白是一個耿直忠誠的朋友,他一生坦白,對人赤裸裸毫無半點虛偽,常把他十八歲就和許金心女士結婚,後來感情不合,精神痛苦的事告訴別人。”林庚白追求的名女人不少,前有林長民的女兒才女林徽因,庚白在北平追之甚力,但終無結果。後來又追電影明星兼女作家王瑩,但沒多久,兩人就鬧翻了,據說王瑩認為林庚白有些神經病,天天盯得太牢,話又說得太囉唆。林庚白因懂得命理,他曾算出自己未來的伴偶必是一個才貌俱全的女人。

林庚白一九三三年六月間在上海《晨報》連載《孑樓隨筆》,其中有則提到林宗孟和林寒碧的死,似有定數。雲:“餘雖服膺‘唯物觀’,而結習未忘,於舊社會迷信之說,間有不能盡解者,詩讖其一也。林宗孟兄弟,與餘相友善,介弟寒碧,丙辰(一九一五年)間主《時事新報》編輯事,數過從論詩。其死前二三日,以贈別之作見示,有‘領取車行已斷魂’之句,意謂傷離惜別之情,使人不勝蕩氣回腸耳,詎竟以誤觸汽車死,真乃‘領取車行已斷魂’,豈真冥冥中有定數在耶?又甲子(一九二四年)春半,餘方辦創《複報》,宗孟自沈陽寄詩,有‘欲從負販求遺世’之句,餘報書戲謂‘遺世而獨立,羽化而登仙’,赤壁賦中銜接語,君其將羽化也乎?翌冬郭鬆齡之變,君果死於亂軍中,奉天軍隊,以君狀似日人,恐釀成交涉,遂焚骸骨,真乃羽化矣。”其中林宗孟即林長民,也就是林徽因的父親。而另一則是有關林寒碧及邵飄萍的名字“不祥”,他說:“飄萍初不識餘,以林寒碧之介請謁,遂與相諗。餘嚐數語寒碧,‘君之字毋乃不祥,碧矣,而又寒焉。飄萍則更謬矣,萍本涼薄之物,而又飄焉,其能久乎?’果無何而寒碧觸汽車死,越十年飄萍亦為奉軍所僇。一字之細,亦若有朕,讀者得毋譏其仍不脫封建社會迷信之觀念否耶?”

對於林庚白的星命之說,其好友柳亞子在《懷舊集》中這麼認為:“君好星命之學,嚐探取當代要人名流之誕辰年月而推算之,謂某也通,某也蹇,某也登壽域,某也死非命。儕輩嗤為迷信,君縱談自若也。民國五年,遇胡樸安於都門,為言張辮帥之命,不出明年五月。及十年春,重晤樸安於西子湖邊,一見即曰:‘五年都門之言何如?’蓋辮帥果於民國六年五月複辟而失敗也。此事之前,尚有一奇驗。時陳英士為滬軍都督,戎裝佩劍,英姿煥發,有威震東南之概。某次壽辰,諸朋舊為之晉觴祝嘏,君亦為賀客之一。既退,謂其友蔡治民曰:‘英士恐不得善終。能在民國五年前,作急流勇退之計,則庶幾可免。’請治民乘間婉勸之。奈英士以身許國,不之從,果於五年被刺滬寓,即今之英士路。實則偶而言中,不足信也。”

而高伯雨更是有一番看法,他說:“林庚白的思想頗前進,常言服膺馬列主義及唯物史觀。但平日和朋友聊天,則喜談命理,有時還作遊戲式的給人排八字,出版了一部《人鑒》,把當時許多政治人物的八字羅列出來,說他們的結果怎樣怎樣。一九一五年袁世凱竊國,準備下一年元旦‘啟基’,庚白就揚言袁世凱明年必死,相衝相克,說得頭頭是道,老袁果然在一九一六年死了。因此人們都說他是‘神機妙算’,找他批八字的朋友多到不可勝數,高興時他也樂於應酬。其實他並不迷信,他說袁世凱死,不過是他恨袁世凱叛國,乃利用社會人士的迷信心理,借算命來煽動民氣與咒詛袁早死而已,用心是很苦的。可是為了這個,後來卻得了不好的反響,就是他死在九龍時,有些人卻說他:‘對別人的命算得準,對自己的命反而不清楚,好好地安居在重慶,怎會到香港送死呢?’這實在不知道他談命理是隱晦的煙幕。他對當時袁世凱的政權很不滿意,時有批評,未免遭時忌,故此大談命理,又高談闊論,裝出一副狂士的麵目,使當政的人不注意他,一提到他就說:‘這人麼,狂人而已!’此乃庚白處亂世的哲學也。”

林北麗初次見到林庚白,有這樣的一段文字描寫:“除了有一個中國舊讀書人的駱駝背外,不細看,不覺得,小小的嘴,高高的鼻子,簡直有西方的美呢。”林北麗又說:“以後,他時常來亨利家訪我,某一個例假日,他邀我同去參觀一個漫畫展覽會,那夜,是第一次單獨地請我吃飯。在餐桌上,講起了他的舊戀人,忽然嚎啕大哭,嚇得我手足無措,從此這位矛盾的先生,又給我多了一個癡情郎的印象。我們的交往漸漸密切起來,但我始終把他當我的長一輩人,一直都尊稱他‘白叔’,所以後來竟有人誤傳我和我的叔父結了婚。以後庚白每天都來看我一次,對我十分殷勤,無微不至,但是從來也不妨害我的學生生活。一個星期他總要寫三四封信,在知道我也能寫詩以後,又時常寄詩送我,信的內容那麼豐富,而又寫得那麼流暢而生動,詩更是充分地表現了他的懷抱和天才。這些詩和信,是從來不會因為來得太多而使我厭煩。所以與其說我傾倒庚白,倒不如說傾倒他的文字更確當些。他確是很聰敏,亦可講曾經周覽群書,談起問題來也很透徹。在他談社會病態和治療藥方的時候,每次都抓住了我的全心靈。在這個炎涼的社會和令人頭痛的世界,逼成我在他的身上又重新建築起我們的象牙之塔來。我常常想,如果我的‘愛’的‘力’能夠幫助他克服他的矛盾,能夠使這個被時代壓倒的人,使他在這個創造新世界的機輪上,發生些微的力量,那麼,我又何必吝嗇呢?由於這個觀點和希望,就在一九三七年春天,我接受了庚白全部的‘愛’。三月七號那天我們就在上海訂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