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國立編譯館任職的梁實秋到“文協”去看望朋友,聽說老舍也在這裏。他便在樓梯拐角處的小屋裏找到老舍。他們異地邂逅,分外欣喜。交談中得知,他們都住在北碚,相距不遠,既然都是“天涯淪落”的老北京,又是誌同道合者,自然很親近,彼此的聯係也很多。
他們的交往中,最為膾炙人口的是他們說相聲的一段逸事。當年,由國立編譯館牽頭,邀請駐在北碚的各機關團體,發起募款勞軍,在北碚兒童福利試驗區的大禮堂舉行晚會。這個晚會共舉辦兩場。演出的主軸戲是京劇《刺虎》,由國立禮樂館的張充和女士與編譯館的薑作棟先生(名伶錢金福的弟子)合演。為了吸引更多的觀眾,在演出主軸戲之前,需要演出個“帽戲”。可是沒有這類節目,老舍就自報奮勇,來個相聲小段來“墊一墊”,並且要梁實秋給他做搭檔。老舍是在北平的平民家長大的,喜歡曲藝,對相聲很有研究。梁實秋雖說也是北平人,也聽過北平相聲名角兒焦德海、草上飛的相聲,可是畢竟不如老舍熟悉。他本不想出演,老舍卻說,你不上台,我一個人怎麼演?為了勞軍,梁實秋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他們商定這兩場的演出,頭一晚老舍“逗哏”,梁實秋“捧哏”,第二晚進行互換。在排練時,老舍告訴他說:“說相聲第一要沉得住氣,放出一副冷麵孔,永遠不許笑,而且要控製住觀眾的注意力,用幹淨利落的口齒,在說到緊要處,使出全副氣力,斬釘截鐵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話,則全場必定爆出一片喝彩聲,哄堂大笑,用句術語來說,這叫做‘皮兒薄’,言其一戳即破。”梁實秋聽了,覺得心裏沒有底,老舍就鼓勵他說:“不要緊,咱們練著瞧。”他們說的相聲段子是老相聲《新洪羊洞》和《一家六口》。手頭沒有本子,老舍就憑著記憶寫出本子。
到了上演的那一天,他們穿著長衫,走到台前,泥塑木雕一般,繃著臉肅立片刻,觀眾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他們每說一句就抖落一個包袱,觀眾更是笑聲不斷。當表演到用折扇敲頭的時候,老舍一時激動忘形,竟然忘記了假打的行規,舉起折扇就朝著梁實秋的頭頂打來。梁實秋急忙躲閃,折扇打在梁實秋的眼鏡上。幸好梁實秋反映敏捷,用手接住了眼鏡。這個動作更贏得了觀眾的喝彩。在輪到表演梁實秋用折扇敲打老舍時,老舍擔心梁實秋報複他,就有意站得遠一些。梁實秋想真打他卻沒有打成。大家對他們說的相聲很有興趣,要求再演一次,他們答應等到抗戰勝利的時候再演,遺憾的是,抗戰勝利後,大家急於返回故地,沒有機會演出。
後來,老舍與梁實秋天各一方,可是他們的友誼是非常真摯的。當梁實秋聽說“文革”期間老舍自沉湖底的消息,非常悲傷,一連寫了三篇悼念亡友老舍的文章。
梁實秋作品精選
吃相
一位外國朋友告訴我,他旅遊西南某地的時候,偶於餐館進食,忽聞壁板砰砰作響,其聲清脆,密集如聯珠炮,向人打聽才知道是鄰座食客正在大啖其糖醋排骨。這一道菜是這餐館的拿手菜,顧客欣賞這個美味之餘,順嘴把骨頭往旁邊噴吐,你也吐,我也吐,所以把壁板打得叮叮響。不但顧客為之快意,店主人聽了也覺得臉上光彩,認為這是大家為他捧場。這位外國朋友問我這是不是國內各地普遍的風俗,我告訴他我走過十幾省還不曾遇見過這樣的場麵,而且當場若無壁板設備,或是顧客嘴部筋肉不夠發達,此種盛況即不易發生。
可是我心中暗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樣的事恐怕亦不無發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