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憶沈從文(2)(2 / 3)

……

表叔自己記性非常好,但談論現代科學所引用的數字明顯地不準確。盡管是在聊天,孩子們卻很認真,說爺爺今天講的數字很多相似。表叔自己有時發覺了也會好笑起來:“怎麼我今天講的全是‘七’字(七十輛車皮,七萬件文物,七百名幹部調來搞文物,七個省市……)”

“文化大革命”時,那些“管”他的人員要他背《毛主席語錄》,他也是一籌莫展。

我說他的非凡的記憶力,所有和他接觸過的年輕朋友是無有不佩服的。他曾為我開過一個學術研究的100多個書目,注明了出處和卷數以及大約頁數。

他給中央美院講過古代絲綢錦緞課,除了隨帶的珍貴古絲綢錦緞原件之外,幾乎是空手而至,站在講台上把近百的分期和斷代信口講出來。

他那麼熱衷於文物,我知道,那就離開他曾經朝夕相處近40年的小說生涯越來越遠了。解放後出版的一本《沈從文小說選集》序言中有一句話:

我和我的讀者都行將老去

聽起來真令人傷感……

有一年我在森林,我把森林的生活告訴他,不久就收到他一封毛筆蠅頭行草的長信,他給我三點自己的經驗:

一、充滿愛去對待人民和土地;二、摔倒了,趕快爬起來往前走,莫欣賞摔倒的地方耽誤事,莫停下來哀歎;三、永遠地、永遠地擁抱自己的工作不放。

這幾十年來,我都嚐試著這麼做。

有時候,他也講俏皮話——

“有些人真奇怪,一輩子寫小說,寫得好是應該的,不奇怪;寫得不好倒真叫人奇怪。”

寫小說,他真是太認真了,十次、二十次地改。文字音節上,用法上,一而再的變換寫法,薄薄的一篇文章,改三百回根本不算一回事。

【作者簡介】

黃永玉,1924年出於湖南省鳳凰縣,土家族人,受過小學和不完整初級中學教育。十六歲開始以繪聲繪色畫及木刻謀生。曾任瓷場小工、小學教員、中學教員、家眾教育館員、劇團見習美術隊員、報社編輯、電影編劇及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自學美術、文學,為一代“鬼才”。他設計的猴票和酒鬼酒包裝家喻戶曉。其人博學多識,詩書畫俱佳,亦是詩、雜文、散文、小說、劇本的大家,出版《永玉六記》、《吳世茫論壇》、《老婆呀,不要哭》、《這些憂鬱的碎屑》、《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太陽下的風景》、《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等書。畫過《阿詩瑪》、毛主席紀念堂山水畫等。在澳大利亞、德國、意大利開過畫展,在海內外享譽甚高。

沈從文與巴金

巴金在《懷念從文》中寫道:“在朋友中待人最好、最熱心幫忙的人隻有你,至少你是第一個。這是真話。”這句質樸無華、發自心底的話,反映出巴金與沈從文五十多年的真摯友誼和無限情深。

巴金與沈從文相識於1932年的冬天。當時正在青島大學教書的沈從文,收到張允和、張兆和姐妹發來的電報,告訴他有關婚事已獲父母的應允。她們的父母當時住在上海,想見一見這個未來的乘龍快婿,於是沈從文乘船到了上海。在上海逗留期間,沈從文遇見了在南京主編《創作月刊》的陳曼鐸。陳曼鐸是來上海找巴金約稿的,他就約巴金和沈從文一起,到一家俄國人開的西餐館聚餐。素昧生平的巴金和沈從文都是青年作家,彼此又都讀過對方的作品,因此一見如故。交談中巴金得知沈從文有本短篇小說集,想找個出版社出版。飯後,巴金帶著沈從文到閘北的新中國書局,將沈從文的小說集交給這個書局的老板,並且預支了部分稿酬。

在上海期間,巴金還幫助沈從文挑選了拜見未來的嶽父母的禮物。沈從文想買幾套外文書作為見麵禮,可是又擔心自己買不好,就請巴金幫忙。巴金不負所望,帶著沈從文到書店精心挑選了幾套俄羅斯的文學名著,其中有一套英文版的《契訶夫小說集》,印製精美,又是權威譯本,沈從文的未婚妻張兆和非常喜歡,這對成全沈從文的婚事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北平中央公園水榭舉行了一次宴會,宣布他們結婚。前來赴宴的除了張家姐妹外,就是沈從文的文學界的朋友們。巴金得知他們結婚的消息,馬上給他們發了賀電,祝福他們“幸福無量”。不久,巴金來到北平時,住在達子營沈從文家裏。盡管沈從文新婚燕爾剛剛一個多月,但他們夫婦對巴金這個好朋友卻是相敬如賓。他倆都在醞釀著新的作品,舍不得花時間閑聊,就分頭搞起了創作。北方的秋天氣候宜人,沈從文將書房讓給巴金創作《霧·雨·電》中的插曲《雷》,而自己卻在院子裏的樹陰下寫自己的《邊城》。不久。沈從文的大姐前來看望他們新婚夫婦,巴金才搬離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