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走!”王三勝擦著汗:“你不離,姓王的服了!可有一樣,你敢會會沙老師?”
“就是為會他才來的!”老頭子的幹巴臉上皺起點來,似乎是笑呢。“走;收了吧;晚飯我請!”
王三勝把兵器攏在一處,寄放在變戲法二麻子那裏,陪著老頭子往廟外走。後麵跟著不少人,他把他們罵散了。“你老貴姓?”他問。
“姓孫哪,”老頭子的話與人一樣,都那麼幹巴。“愛練;久想會會沙子龍。”
沙子龍不把你打扁了!王三勝心裏說。他腳底下加了勁,可是沒把孫老頭落下。他看出來,老頭子的腿是老走著查拳門中的連跳步;交起手來,必定很快。但是,無論他怎麼快,沙子龍是沒對手的。準知道孫老頭要吃虧,他心中痛快了些,放慢了些腳步。
“孫大叔貴處?”
“河間的,小地方。”孫老者也和氣了些:“月棍年刀一輩子槍,不容易見功夫!”
“說真的,你那兩手就不壞!”王三勝頭上的汗又回來了,沒言語。
到了客棧,他心中直跳,唯恐沙老師不在家,他急於報仇。他知道老師不愛管這種事,師弟們已碰過不少回釘子,可是他相信這回必定行,他是大夥計,不比那些毛孩子;再說,人家在廟會上點名叫陣,沙老師還能丟這個臉麼?“三勝,”沙子龍正在床上看著本《封神榜》,“有事嗎?”三勝的臉又紫了,嘴唇動著,說不出話來。
沙子龍坐起來,“怎麼了,三勝?”
“栽了跟頭!”
隻打了個不甚長的哈欠,沙老師沒別的表示。
王三勝心中不平,但是不敢發作;他得激動老師:“姓孫的一個老頭兒,門外等著老師呢;把我的槍,槍,打掉了兩次!”他知道“槍”字在老師心中有多大分量。沒等吩咐,他慌忙跑出去。
客人進來,沙子龍在外間屋等著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勝去泡茶。三勝希望兩個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孫老者沒話講,用深藏著的眼睛打量沙子龍。
沙很客氣:“要是三勝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紀還輕。”
孫老者有些失望,可也看出沙子龍的精明。他不知怎樣好了,不能拿一個人的精明斷定他的武藝。“我來領教領教槍法!”他不由地說出來。
沙子龍沒接碴兒。王三勝提著茶壺走進來——急於看二人動手,他沒管水開了沒有,就沏在壺中。
“三勝,”沙子龍拿起個茶碗來,“去找小順們去,天彙見,陪孫老者吃飯。”
“什麼!”王三勝的眼珠幾乎掉出來。看了看沙老師的臉,他敢怒而不敢言地說了聲“是啦!”走出去,撅著大嘴。“教徒弟不易!”孫老者說。
“我沒收過徒弟。走吧,這個水不開!茶館去喝,喝餓了就吃。”沙子龍從桌子上拿起緞子褡褳,一頭裝著鼻煙壺,一頭裝著點錢,掛在腰帶上。
“不,我還不餓!”孫老者很堅決,兩個“不”字把小辮從肩上掄到後邊去。
“說會子話兒。”
“我來為領教領教槍法。”
“功夫早擱下了,”沙子龍指著身上,“已經放了肉!”“這麼辦也行,”孫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師一眼:“不比武,教給我那趟五虎斷魂槍。”
“五虎斷魂槍?”沙子龍笑了:“早忘幹淨了!早忘幹淨了!告訴你,在我這兒住幾天,咱們各處逛逛,臨走,多少送點盤纏。”
“我不逛,也用不著錢,我來學藝!”孫老者立起來,“我練趟給你看看,看夠得上學藝不夠!”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樓鴿都嚇飛起去。拉開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飄灑,一個飛腳起去,小辮兒飄在空中,像從天上落下來一個風箏;快之中,每個架子都擺得穩、準,利落;來回六趟,把院子滿都打到,走得圓,接得緊,身子在一處,而精神貫串到四麵八方。抱拳收勢,身兒縮緊,好似滿院亂飛的燕子忽然歸了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