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王驥德枟曲律枠說得更具體:“然詞之與曲,實分兩途。間有采入南、北二曲者。北則於金而小令如枟醉落魄枠、枟點絳唇枠類,長調如枟滿江紅枠、枟沁園春枠類,皆仍其調而易其聲;於元而小令如枟青玉案枠、枟搗練子枠類,長調如枟瑞鶴仙枠、枟賀新郎枠、枟滿庭芳枠、枟念奴嬌枠類,或稍易字句,或隻用其名而盡變其調。南則小令如枟卜算子枠、枟生查子枠、枟憶秦娥枠、枟臨江仙枠類,長調如枟鵲橋仙枠、枟喜遷鶯枠、枟稱人心枠、枟意難忘枠類,隻用作引曲;過曲如枟八州甘聲枠、枟桂枝香枠類,亦隻用其名而盡變其調。”這一番話,以具體的例證說明曲對詞在音樂和歌辭上的繼承與革新關係:或“仍其調而易其聲”,“或稍易字句,或隻用其名而盡變其調”。
以上論說詞是曲的一個來源,這是前代詩歌形式的來源。曲有無當時(金、元)民間形式的來源呢?想來是有的,隻是史料不明朗,但仍然有跡可尋。曲調除直接從詞調因襲演化而來以外,還有不少來自當時民間的俚歌俗曲,如枟山坡羊枠、枟幹荷葉枠、枟采茶歌枠等。它們有的可能出自農村,後來才流入城市,大約屬於傳統漢族音樂曲調。其餘曲調多是外來胡樂與漢族音樂融合後的產物;有的徑直是胡樂,如枟阿忽令枠、枟胡十八枠等曲調。這些曲調,尤其是前一類傳統音樂曲調,不但很早在民間傳唱,其歌辭大約也有最初出於民間長短句的。這些曲調後來成為曲的音樂曲調,那長短句歌辭也逐漸具有曲的聲律(大約要不同程度地通過文人的加工)而成為曲的歌辭。這樣,民間長短句詩歌形式也成了曲的一個來源。不過,那些民間長短句詩歌可能大多不是民間詞,因為至宋末詞已在民間衰亡;而是淵源於前代民間雜言樂府的長短句民歌。在這種意義上,曲與詞同源了,因為上文說過,詞的一個來源就是民間長短句樂府。
可見曲與詞一樣,其形式都有兩方麵的來源,一方麵是前代詩歌形式,一方麵是當時的民間詩歌形式。回顧起來,這種情況其實是自枟詩經枠以後的一個規律性現象:枟楚辭枠形式的來源一方麵是前代枟詩經枠形式,另一方麵是當時的楚民歌形式;五七言詩形式的來源一方麵是前代枟詩經枠和枟楚辭枠的形式,另一方麵是漢初的民歌形式;詞的形式的來源,一方麵是前代文人和民間的雜言詩與五七言詩形式,另一方麵是當時文人和民間的雜言詩與五七言詩尤其是五七言近體詩形式。
上文說曲的某些音樂曲調不但來自民間,其曲詞也可能出自民間,那就是產生於民間創作的曲。不過須指出,那種曲隻能算作萌芽狀態的曲,因為其曲詞大約還沒有定格的字句和穩定的平仄韻位。那種真正意義上的民間曲,現今能看到的極少。金、元時代是散曲產生和繁榮的時代,但現存金、元民間歌謠絕大多數是三言、四言尤其是五七言齊言形式的民間徒歌,餘下少數雜言體詩也主要是“三三七”形式的傳統歌謠,而不是長短句的民間曲。明代也是這樣,詩壇上長短句的曲仍然盛行,但民間流行的大都是五七言民歌,而非長短句的曲。這說明,曲調複雜婉轉、歌辭為長短句形式並有平仄韻位規定的曲,與詞一樣都是不大容易在民間流行的。
現存散曲幾乎都是文人作品。文人創作的一種方式,可能是對原初民間曲詞的改作。這種改作不但會對字句有新的安排,尤其會加上平仄韻位的規定。在這種意義上,曲也如詞一樣,是民間創作和文人創作結合的產物。而後一種創作是更關鍵的,因為如若沒有後一種創造,那本原的民間作品就隻是類似於傳統的長短句民間歌謠,而不是曲這種有特定藝術形式的新詩體。
文人創作的另一種方式,是並不以民間曲詞為依傍,而是自創類似於詞的長短句那樣的新詞來配合那民間曲調。從初期寫作曲的詩人看,既有接近下層社會的,也有達官顯貴,說明當時曲所用的音樂曲調不但很早流行於民間,也很早流行於上層社會,特別是外來的胡樂,也可能是同時在民間和上層社會中流行,因而文人直接按照那些曲調來填詞也是完全可能的。這種方式也就是“依聲填詞”的方式。其中的“辭”是作為詩歌的曲,它就純然是文人的創造,而與民間創造無涉,隻是那“聲”即曲調是出自民間的。如果說這種曲也源於民間,那是僅就其音樂曲調來說的,而不是就其作為詩歌的曲來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