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與音樂的關係看,徒歌起於字音的拉長。枟尚書· 堯典枠曰:“詩言誌,歌永言”。所謂“歌永言”,就是把作為詩的字音拉長歌唱。為什麼要拉長字音歌唱?為了充分表達思想感情。枟禮記· 樂記枠曰:“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這就是說,語言不能充分表達思想感情,便拉長聲音來表達。我們推想,如果拉長的聲音能夠應合一定的節拍,例如拍手或者敲打器物的節拍,那就是把語言節奏變成了簡單的音樂節奏(在這種音樂節奏形式中,大約字音一般是落在那節拍點上的);如果拉長的聲音有一定的抑揚起伏,那就是把語言的聲調(字調)變成了簡單的音樂旋律即曲調(其中包括了上述音樂節奏)。徒歌大約就是這樣產生的。這也就是歌詩的本質。
以上推測可以用現代童謠作旁證,如四川童謠有這樣的句子:“月亮光光,姊妹燒香。”作為詩的節奏形式應是“月亮/光光,姊妹/燒香。”但兒童拍手唱讀時的節奏形式卻是:“月亮/光/光,姊妹/燒/香”,把“光光”和“燒香”兩個詞語中的每個字音拉長,一字一拍,這就不是詩歌語言本身的節奏形式,而成了歌謠的節奏形式。
後來音樂進一步發展,與詩分離,單純以樂器的聲響來構成節奏與旋律,成為有獨立性的音樂。將這種音樂的曲調配上歌詞(它或者來自徒歌歌詞,或者為文人所撰寫),或者相反,給既定的歌詞配上這種音樂曲調,這便是樂歌。樂歌往往節奏更和諧,旋律更優美,但它的歌唱本質仍然如上述徒歌一樣,是對語言字音的一定的拉長,這一點對下文關於枟詩經枠節奏調子的論述很重要:它不但決定歌詩的歌調,而且對誦詩的吟調乃至誦調都有影響。
枟詩經枠全為樂歌。其中枟周頌枠和枟大雅枠最早,是貴族和樂官為合樂而寫的歌詞。枟國風枠中的詩大多較晚,它們本是民間徒歌,經過采集後配樂而成樂歌。就枟國風枠的作品由徒歌變成樂歌而言,徒歌顯然是先於樂歌的。枟國風枠中許多作品晚於枟雅枠、枟頌枠中的某些作品,這不能說明詩歌史上徒歌晚於樂歌,而隻能認為比枟雅枠、枟頌枠更早的民間徒歌未被采集進枟詩經枠之中。
從上述可知,樂歌的產生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先有歌詞,而後配上曲調,如枟國風枠中的樂歌;另一種是先有曲調,再配上歌詞,如枟雅枠、枟頌枠中的部分樂歌。前者是以樂從詩,後者是以詩從樂,這是漢語詩歌史上詩與樂關係的兩種基本形式。枟詩經枠中這兩種形式都已經存在,但以樂從詩的形式是主要的,因為枟詩經枠中枟國風枠作品最多,枟雅枠、枟頌枠的部分作品也是因詩配樂而成的。在枟詩經枠之後的長時期內,漢語歌詩主要是用以樂從詩的方式造成的,直至隋唐時代音樂大發展,才有以詩從樂的大局麵,產生了詞這種詩與樂結合的新詩體。
枟詩經枠曾經全為樂歌,但由於樂譜亡佚,現在已無法知道它的音樂節奏形式了。根據上文對歌詩本質的分析,枟詩經枠作為歌詩也是拉長字音來造成的;並且,由於當時音樂曲調簡單,枟詩經枠的字句簡短,枟詩經枠作為歌詩可能是一字一音地拉長唱的,也就是說,枟詩經枠詩句的音樂節奏形式可能主要是一字一音的形式。後代重譜枟詩經枠的曲調,一般也是一字一音的節奏形式。
拉長字音並根據一定的曲譜來唱,這是枟詩經枠作為歌詩的本質特點。這一本質特點,使它與誦詩區別開來。
誦詩指可以誦讀的詩,在詩歌發展史上,誦詩由歌詩脫離音樂而來。枟詩經枠作為誦詩就是這樣來的。枟詩經枠本是歌詩,但它除合樂歌唱外,也可以供人誦讀。枟墨子· 公孟枠篇說過“誦詩三百”、“歌詩三百”的話,可知枟詩經枠在當時是同時作為歌詩和誦詩的。後來枟詩經枠的樂調失傳,它就隻以誦詩的形式存在了。
誦詩既然脫離了音樂,它就隻是語言藝術,它的節奏形式就是語言的一種節奏形式。上文論述的枟詩經枠的節奏形式,包括節奏單位、句式、節式和體式等,都是枟詩經枠的語言節奏形式,而不是它的音樂節奏形式。例如我們讀枟詩經枠的四言詩句時,就並不怎麼拉長字音,而是根據語意節奏和形式化的頓歇規律而讀為“二二”形式。這種節奏形式就顯然不可能是四言句子在歌詩中的音樂節奏形式,因為我們推測,四言句子的音樂節奏形式一般不會隻有兩個節拍,每個節拍二音;而是由於字音的拉長,可能有時是兩字一拍,有時是一字一拍,句末一字還可能占兩拍或者更多;其音調也不會等同字音的聲調,而是一方麵依從字音的聲調,一方麵又根據音樂本身的規律而有所改變。古人誦讀枟詩經枠,有時也可能把字音拉得較長,但那種拉長有隨意性,並不像歌詩那樣有固定的節拍;拉長的字音的聲調也不會改變。這便是所謂吟詩。這種吟詩也屬於誦讀的範圍,而不屬於歌詩的範圍,雖然“吟”字在古代有時也用來表示歌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