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小姐你有所不知,現在,源三郎恐怕已經被剁成肉泥了。”
“啊?”萩乃吃了一驚。
這時,不知怎麼回事,萩乃身上睡袍的腰帶“嘩啦”一下自己落在了地上。
一
“喂,抬轎子的!”
雖然現在夜已經很深了,但仍有轎夫想再去吉原那裏跑一趟,說不定還能掙到錢。眼前正有一頂轎子晃晃悠悠地朝著吾妻橋這邊走過來了。
聽見有人叫,轎夫們趕緊停了下來。
現在,這條路已經是混凝土鋪成的散步小路。深夜,依然有汽車奔馳在這條路上,朝著向島方向行駛,“嗚嗚”的馬達聲一陣陣地傳來。前麵就是一個很現代化的公園。在過去,這裏就像是戲裏演的殺人場景。路對麵,從花川戶到山之宿,各家各戶的燭火就像金箔粉一樣閃閃發亮。
從這裏過了橋,便是中鄉瓦街,再往前走,就是能登太守細川大人和越前太守鬆平大人二位大人的別墅了。然後再向右拐,過了源兵衛橋,就會看到一片黑漆漆的林子,這就到了水戶大人的別墅了。各個別墅的圍牆綿延不絕,不知連了多少條街,一直到路的盡頭。
吾妻橋有七十六間[1]長。
深夜的江戶十分寂靜。此時正是河水漲潮的時候,“撲通、撲通”的,四周隻能聽見河水拍打橋樁的聲音。橋樁根處,潔白的水花四濺開來。
轎夫們把轎子放到地上,朝叫轎子的人望了望,問道:“請問客官要去哪兒?”
叫轎子的原來是一位年輕的武士,穿著裙褲,好像是剛剛打獵回來。“去本鄉。”
借著雲縫裏透出來的月光,轎夫們看得更加清楚了。這位客官氣喘籲籲的,應該是跑著來的。他的發髻根兒也鬆動了,麵色蒼白,看上去又不像是剛把白色臉譜洗掉的樣子。
難道是新刀試手殺人?這可是常有的事。即使不是,這位客官也肯定有什麼問題。兩個轎夫一前一後地互相遞了個眼色,便心領神會了。
“客官去本鄉哪裏啊?”
“妻戀坡。那裏有個司馬道場,你們知道吧。快點趕路。”
“噢,妻戀坡啊。那可挺遠的啊。”
“是啊,客官。我們把您抬到那裏,回來的路上又沒生意可做,我們可不想既賠時又賠工啊。”
“現在已經沒電車了,路又那麼遠,很費油的,怎麼也得七十塊錢吧,客官。”——他們當然不會說這樣的話。
“你們要多少我就給多少,少不了你們的吃酒錢。隻是要給我快些趕路!”
“好嘞!您請坐!”
轎夫掀開了簾子,又伸手將裏麵的豎條紋木棉坐墊翻了過來。這是對出手大方的客人的特別服務。
“嘎吱嘎吱”,轎夫抬著轎子一路小跑。
轎中坐著的脅本門之丞閉著眼,叉著胳膊,心裏想著:“守在那片雜草叢的時候,我把玄心齋那個老頭和大八甩開來到了這兒,他們這時候肯定急得不得了吧。”
轉瞬間,浮現在他腦子裏的,是他日日夜夜思慕著的,甚至願意拿命去換的萩乃……
妻戀坡——妻戀坡啊,這個名字真是和門之丞有緣。
轎夫們抬著轎子,急匆匆地趕往妻戀坡……
二
“嘭!”聽聲音,外麵好像有人碰了拉門,萩乃猛地抬起了頭。她皺著眉,仔細地側耳傾聽。燭光映照在她那俏麗的臉龐上,就好像是絲絹布上繪製的遠山晚霞圖一般。
在隔扇的左側,掛著一幅怒濤拍岸圖,顯得與整個房間的布置極不相稱。其實,這是有緣故的。盡管是個女孩子,但畢竟是武家出身。萩乃的父親——已故的十方齋老先生為了培養女兒堅忍豪爽的性格,便請來當時有名的畫師,作出了這幅得意之作。老師父的家庭情操教育之嚴格,由此可見一斑。
而如今,父女已是天人永別了。
正像老先生所期待的那樣,別看萩乃外表柔弱,骨子裏卻有一種剛硬之氣。不光是萩乃,所有的日本女人都是如此。她們依然有著過去武家女性那種堅忍不拔的品性。武士道絕不僅僅屬於日本男人。
這裏是司馬家的千金小姐萩乃的臥室,在宅邸的最裏頭。在這深閨之中,又是深夜,即使有人悄悄進來,也是不易被人察覺的。
在屋子中央,已經鋪好了友禪綢子麵的被褥,可是萩乃卻沒有睡意。她穿著華麗的睡袍,倚在經卷桌旁,托著腮,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半夜三更,她不睡覺,想必心裏有什麼煩心事吧。萩乃心不在焉地擺弄著從父親的老家博多送來的特產——極其精致的一對模擬天皇和皇後裝束的男女偶人。
在燭光的映照下,萩乃的臉顯得有些蒼白。不一會兒,她那雙銀杏般的大眼睛裏撲閃撲閃地流下了淚珠——應該是在思念她的父親吧。忽然,她繃緊了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歎道:“唉,真沒想到母親大人竟會做出那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