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塔爾寺記遊(1 / 3)

到達青海省會西寧的第二天上午,我們乘車出市區,迤邐向西南馳去。五十分鍾以後,汽車穿過湟中縣城魯沙爾,來到一個小山坡上。忽見前麵一片火焰般燃燒的金光,刺得人頭暈目眩。隻聽司機說了聲:“那不就是塔爾寺嘛!廟頂是鎏金瓦,不知用了多少金子才做成的呢!”我早就聽說塔爾寺的瓦是金的,因而又叫金瓦寺,有大金瓦寺、小金瓦寺。漢武帝造金屋以藏阿嬌,不過是戲言,但這裏用金瓦蓋廟卻是真的。我從車窗裏遠遠望去但見金光閃爍之下,紅牆綠樹之間,飛簷重疊,高低相間,佛塔林立,錯落有致,好大一片佛教建築。

陪同者告訴我們,塔爾寺是僅次於西藏布達拉宮的我國第二個喇嘛教大寺院,為紀念達賴一世和班禪一世的老師、黃教創始人宗卡巴而建。

五百六十一年前,即一四一七年,亦即明代第三個皇帝成祖永樂十五年,在今青海湟水岸邊的南川一帶,誕生了一個藏族嬰兒取名羅藏洲華。當他呱呱落地時,他的父母並沒有想到這孩子將來會成為萬眾膜拜的佛聖。他成人後刻苦鑽研佛經,又遊學於西藏、印度,造詣甚深。當時的喇嘛教正是紅教盛行,教徒穿紅衣戴紅帽,可以蓄發、娶妻,以咒語為信條,呼風喚雨,其末流等於邪淫幻術,教規廢弛殆盡。羅藏洲華有感於紅教弊病,就力倡宗教改革。他製定清規戒律,排斥幻術,禁止取妻,崇尚苦修,於是形成了一個新的教派,並且漸漸取紅教而代之;為了和紅教區別,他們穿黃衣戴黃帽,被稱為黃教。羅藏洲華成名之後,人們諱呼其名,稱他宗卡巴,藏語意思是“湟水人也”。宗卡巴有許多著名弟子,他死後,弟子中有兩個佼佼者,得以世世“呼畢勒罕”(化身)轉生,傳其衣缽——這就是後來的達賴和班禪。宗卡巴逐漸由人變成神,被供奉起來,而宗卡巴的誕生地也就成為喇嘛教的麥加,並且逐漸修造舍塔,建築大金瓦寺、小金瓦寺、大經堂、小經堂,是為塔爾寺。數百年來,不僅青海、西藏、新疆、內蒙、四川等地的信徒來朝聖者絡繹不絕,而且亞洲的一些國家,如尼泊爾、不丹、印度、緬甸、日本的許多佛教徒,也常來研讀佛經。這個寺院在鼎盛時期的清康熙、乾隆年間,曾有三千六百名喇嘛;到解放前夕,還有一千八百多名。一九五九年,他們分別組成三個生產隊,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

我們走進寺院,完全進入了一個宗教的世界。寺院裏麵的調子和氣氛同外邊不大協調。我們乘車來的時候,看見青海的天格外藍,藍得透明,像藍寶石。青海的雲朵格外白,白得耀眼,像一片雪。山川、樹木、田野、村莊,一切都那麼明麗、清新。穿紅衣的公社婦女,騎駿馬的藏族青年,嬉戲的孩子,長須的老人,都顯得朝氣勃勃,雄姿英發。而在寺院裏,光線是昏暗的,空氣是鬱悶的,節奏是緩慢的,調子是低沉的,概括起來是兩個字:悶寂。似乎曆史在這裏被凝固了。

大金瓦寺前有幾棵三、四丈高的樹。它的軀幹略略彎曲,不像青海常見的白楊那樣挺拔。它的葉子呈卵圓形,前端細長,像女人的手那麼纖細溫柔。我從未見過這種樹。陪同者告訴我,這是菩提樹。噢,這名字好熟,佛書上常提到它。此樹名的來源,還有一段故事。據說佛祖釋迦牟尼當年一個人走到一棵畢缽羅樹下,鋪上了吉祥草,向著東方盤腿而坐,發誓說:“我今如不證到無上大覺,寧可讓此身粉碎,終不起此座”。他就這樣在樹下解脫世俗、領悟聖道,終於在一個夜裏,戰勝了最後的煩惱魔障,獲得了徹底覺悟而成了佛。從此,那地方被稱為菩提場,那樹就被稱為菩提樹。菩提,佛家語是“覺悟”之意,那麼菩提樹也就是“覺悟”樹了。作為神話,這個故事是優美的,做為宗教宣傳,這故事是虛謬的。真理隻能通過實踐才能認識,而絕不能靠苦思冥想所能獲得。但是,曆史上許多事情不都是從荒謬中走過來的麼?而且,荒謬的事情,兩千五百多年以前有,後來也有。例如,眼前這幾棵菩提樹,還有一個傳說,說是宗卡巴的胞衣埋在這裏所生,並且幾百年來成為喇嘛教的聖物,被加意保護、供奉。從前來這裏朝聖的信徒,如果能摸一摸這幾棵樹,或揀幾片樹葉回去那便是佛光照耀,將獲得無限幸福——不用說,那“幸福”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西天極樂世界;而在現實中,窮苦者依舊窮苦,“幸福”總是被權勢者所壟斷了。那些拾得“覺悟”樹葉的人們,對這一點倒是沒有覺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