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不知道作者戴吉坤的全部人生經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有從鄉村到城市的曲折生活經曆,他自己就是如小說中的高秀山一樣的“第一代城市人”。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寫的就是自己和一代人的鄉愁和尷尬人生。這種過來人的生命人生體驗,不僅使他能將主人公高秀山的心靈、痛苦,得意、失意寫得如此真切自然,而且能使自己的筆墨,從容地悠遊於城市和鄉村的兩個世界、兩種生活、兩組人物,毫無一些作家筆下常常出現的不平衡。國有大企業的環境和氛圍與偏遠山村人的生活和氛圍,表現得都有一種讓人如置身其境的現場感和親切感。他以對家鄉的無比的愛生動地展示了秦巴山區一年四季、白天黑夜的自然和風景,以及人們純樸的情感;又以對工廠企業的熟悉,表現了城市工業社區的獨特風貌和人情往來。他筆下綠意盈盈的陝南山鄉風光,不輸於名作家賈平凹和王蓬;他對城市工業社區的表現,更是獨步於陝西文壇。

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美就是生活”。一個作家的才能不僅在於情節結構的能力,更在於在日常生活中發現美、並將它通過生活細節表現出來的能力。首先是主人公在家鄉和城市的三段愛情都寫得很有特點:前者傳統,但卻綿長、久遠,使主人公回味一生;中者浪漫,似乎十分理想、燦爛,但卻在涉及主人公經濟困窘麵前,戛然而止;後者在開始似乎並不在主人公視野中,被工友們提起後,他也並不在乎,但卻在近乎徹底鬧翻的“請假”風波中,絕處逢生,死而複活,並搭“十一”全廠集體婚禮之車而閃電結婚,並很快生下一子。正在人們為高秀山幸福的婚姻家庭而慶幸時,卻因高秀山的又一次類乎萬劫不複的“鐵飯碗”情結,使這艘幸福的婚姻之船擱淺並幾乎傾覆。整個三次婚姻愛情過程所涉及的與李惠芹父親、閔潔父母、吳馨母親,以及同事工友、潘師傅、王誌,甚至張文學等人物,以及這些人物在他愛情婚姻中所扮演的不同角色,所發生的曲折齟齬,無不生動、貼切、鮮活,充分體現出日常生活中的人性美、人情美、生活美。

第二,小說中主人公五、六次回鄉的描寫,並不都處於同一藝術水準線上,但起碼有三次——工作後的第一次,李惠芹結婚那一次,帶吳馨回家看父母,寫得十分成功,構成了小說突出的生活藝術亮點。尤其是第三次,從漫漫山路上的所感,所遇,到天黑時路過泗王廟街,高秀山背吳馨,無不充盈著普通人從艱苦生活中享受的無限情趣,困難中人與人的親近。特別是父母親在深夜等待城裏媳婦回家的情景,母親為媳婦打水、洗腳,在臨別送500元錢時所說的自責的話語,等等,無不讓人眼熱心痛,一個偉大母親的偉大心靈躍然紙上。如此美好而足以讓任何人刻骨銘心的經曆和細節,在高秀山和吳馨後來的生活中留下深刻的、回味不已的印痕,即使在兩人近乎“分居”的情況下,得知高秀山母親去世的消息,吳馨所表現出來的痛苦和自責,也在情理之中。

第三,則是小說中的景物和環境描寫,以及它們與人物此時此地心境的密切聯係,可以說如水銀瀉地,行雲流水,絲絲入扣,從中可以看出作者藝術思維的周詳和細密。小說透過高秀山心靈和眼光所感受到的秦巴山區的明朗與神秘,美麗與詩意,民俗與風情,尤其是與陝北信天遊迥然有別的陝南山歌,不僅表現了作者對故鄉深厚的情意,還讓人們看到了與以往許多文學中的黃土高原所不同的一方山水。就是工業社區,他也有著獨特的發現和體驗。如多次寫到的城市的燈火與雪景,廠區的公共廣場“百米大道”的熱鬧與冷清等,都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就連陰暗破敗的工廠單身宿舍的繞樓白楊樹,作者也不僅多次寫到它們不同季節的風姿,而且讓它們成為窗內人生活的見證者,不時參與到或歡樂幸福,或壓抑沮喪的主人公人生經曆中來。對於第一次寫長篇的人,能有如此的心思和筆墨實在令人慨歎。

原來我們猜想,如戴吉坤者,原本隻是要通過一部長篇小說,來表現自己對處於秦巴山區的故鄉的人文自然的縈繞於心的熱愛,對自己父、母親和親人的愧疚和懷念,但是因為記者職業所形成的對城鄉變化的敏感和鮮明的社會曆史觀,對這種變化對如自己一樣的第一代城市人的人生命運影響的不能忽視,才終於將《梔子花開》寫成了一部既無愧於家鄉父老,又無愧於我們這個偉大時代的厚重深刻的現實主義力作。讀了他為本書所寫的後記《詩意的鄉愁》和“簡介”,我才明白戴吉坤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文學票友,而是一個有著長期的準備和積累的一次並不偶然的文學出征。厚積薄發,大器晚成,是適合戴吉坤和他的《梔子花開》的。後記中如此氤氳的鄉愁情感,如此優美自然的思想傳達,表現著他的文學實力。《梔子花開》也是在新的一年裏陝西長篇小說的第一顆豐碩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