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這部小說的語言成熟與否,手法成敗與否,我們覺得可貴的是作家已不再為生活原形天然形式和傳統的審美規範所囿,而是按生活特征和自我們感情特征對文學形式進行理解並自由地創造,這是否也算作風格?我們不知道。

這部小說當然也存在著不足,對傳統文化批判把握上進行雙向挖掘不足;語言藝術的不整合使作品缺乏一種和諧的自然美;一些與主題無關的情節處理畫蛇添足,象春婭與王非荒唐的一宿,顯然削弱了主人公的形象等等。但是,這不足,都不足於湮沒這部小說的優秀性。

愛情敘事中的精神探索——方英文及其《後花園》

《後花園》是方英文繼《落紅》之後的又一長篇力作。這仍是一部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長篇小說,在愛情敘事的載體中又包含著對大自然詩情鬱勃的讚美,對百年現代史深沉痛切的回顧;影響著小說內容選擇與結構安排的,既有情節的故事邏輯,也有人物的性格邏輯,還有作家的情感邏輯,但這一切都統一於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精神探索的主題之中,將“詩”與“史”融合一體,由此而成為一部意義重大、意蘊豐富、藝術上也頗多創新的佳作。

我們總覺得,方英文心靈深處掩藏著一種呼之欲出的“家園情結”。他出生於秦嶺深山,那是陝西與湖北交界處的一個小山村。大學畢業後,又回到山裏,工作了整整十年,創作了幾百萬字,成為一個著名作家。後來雖然進入西安工作,但他情感的根基和寄托,卻一直在山之南。他的許多中短篇小說,以及他那受眾廣泛的大量的散文隨筆,經常出現一個旋律——城市生活的“客居感”。這種“客居感”並非唯作家所獨有,而恰恰有著極大的普遍性,因為中國人正處在史無前例的、背井離鄉的“城市化”大潮中。我們的家,在何處?這當然是人類自古就有的困惑,但卻從未像現在這麼讓人類,特別是讓中國人焦灼不安。

《後花園》裏照舊彌漫著這種令人憂鬱的“客居感”。主人公宋隱喬是一個大學教師,職業穩定博學多才,學生愛戴領導賞識。按說在這樣的氛圍裏,他完全可以魚在江湖般愜意,卻一直提不起精神,對追名逐利、勾心鬥角、逢迎巴結等等城市生活的常態懷著深刻的厭惡和冷漠。他似乎沒有把城市作為他的安身立命之所。他已經32歲了,雖與許多女子有過交往,其中也不乏有意於他的,但從未想過要跟誰結婚,近乎刻意的保持著單身生活。

正是這種“客居感”,使他在外出旅遊時,因為內急而被火車拋棄在秦嶺南麓不知名的山中時,他竟沒有一點不能“回家”的焦急,相反倒有一種解脫後的“大舒服”、“大輕鬆”。宋隱喬的故鄉在哪裏?小說中並沒有明確交待。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拋棄之地,正好在秦嶺南麓——那正是《後花園》作者方英文的舊鄉故地。如果說,宋隱喬在西安的“客居感”已經多少透露出作家的一些思想情感特征的話,那麼作家本人在創作時,就會很自然地把他自己對這片土地的“家園感”,毫無保留地附會在宋的身上。宋在山裏遇到的第一個女子珍子,也毫無保留地、熱情地款待宋,稱宋為“表哥”。這固然是此地人的習慣,但是否也含著一種隱喻?尚未到達目的地,娘娘窩曾經的最美麗的女子便與他有了一場“日光雲雨”,把他當成了曾經離開、又回到故鄉的遊子。葵花攪團店的女老板也對他一見如故,並且以一種母親般的情懷試圖化解他的“不開心”。就算這裏不是宋隱喬的故鄉,他也該有一種“如歸”的感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