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的星空和內心的道德法則”是人們愈經常和反複地加以思考,就愈令人讚歎和敬畏的東西。任何一種社會,隻有遵循某些倫理道德原則與規範,人們才能保證他們共同生活在一起,以維護生命、進行交往及解決個人及社會問題。所有希望生活的有質量的人,都企盼樹立慰藉內心和調節行為方式的道德主體(形象或圖騰),而不願生活在沒有意義的世界之中。這種企盼和願望在價值失範之時顯得更為迫切。《走向珠穆朗瑪》整個都體現著厭惡或抗拒現代次生文明的一些人群對個人價值、尊嚴的探尋,“尋找”可以說是整部小說的關鍵詞,“珠穆朗瑪”是尋找的最終答案之一。
小說主人公吳紫藤是一個活躍於娛樂場所的風塵女子。在江南,她出入過無數家舞廳、迪吧、夜總會,“這種地方空氣是曖昧的,歌舞是曖昧的,茶點是曖昧的,語言和眼神都是曖昧的”。[1]然而,“在江南,在她熟悉的環境,她沒有尊嚴,沒有人格,沒有誰把她當人看,她隻是一件商品,用來給人消費的商品,跟鋼筆、鮮花、扳手、咖啡、房屋、器皿一樣,供給人們使用,給人帶來愉悅和方便。”由於嚴守自己感情底線被情人張海洋拋棄,並患上了“難言之疾”。這個重情的女孩子,受到沉重的打擊。尤其是當紫藤來到揚州和張海洋同處在一個城市的時候,張海洋卻故意電話關機。徹底絕望後,紫藤決意西行,“向西、向西,一直向西,她要去一個跟海子的詩歌有關的城市,要去一個有人呼喚姐姐的地方”也就是有真情、愛和溫暖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海子詩歌中的德令哈。詩歌成了她療傷養痛的主要精神支柱,“高頭大馬壯男子”的夢境成為她整個西行之旅的主要動力。詩和夢刺激著人們的好奇心,也極大的增強了作品的神秘感和夢幻色調。沿途紫藤欣賞到了多彩的黃河,多色的雪景。到了德令哈,身體全麵恢複正常。途中邂逅了獨臂摩托騎手。為了幫助老鄉騎手實現去拉薩的遺願,紫藤又萌生了去拉薩旅行的念頭;到拉薩後,受“驢友”周曉翎的啟發,又向人生最高點——珠穆朗瑪峰發起衝擊。德令哈——拉薩——珠穆朗瑪峰三個地點不隻是簡單的位移,每一次都是紫藤人生認識和閱曆的提升。在這裏,向來覺得和人相處是很麻煩的事情的吳紫藤體會到了被人愛、被人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找到了個體生存的意義,也逐漸的自信和堅強起來,心胸也得到擴拓,開始用自己的女性光輝溫暖自己身邊的人。盡顯自己溫柔、聰明、美麗、善解人意、有點小勇敢、且能夠掌控自己的濃厚的女人味。
司馬君是吳紫藤的旅伴。這個曾多次受到過西安市教育局表彰的中學教師,幾十年卻不見升遷,因此被女同學羞辱,被學生家長打罵,被女同事欺負,被老婆咒罵為“窩囊廢”,就連走路也要被正在路邊樹上掛液體的女人訛詐,被舞廳的女郎搶掠,可謂背到家了。可謂受夠了女人的苦。事業的不如意,尤其是家庭的危機使他對西安這個城市深惡痛絕。小說這樣寫他的疑惑:“他覺得女人怎麼搞的,咋都變成母老虎了,原來多麼溫順的老婆什麼時候變成潑婦的,辦公室的那個同事,也已經不像女人了。一個遺失了溫柔的女人,丟掉了羞澀的女人,就不是女人,就沒有女人的基本素養了。女人呀,女人,都怎麼了”?可以說,去德令哈是因為無路可走。此時的司馬君,隻知道走路,不知道目標。厭惡大城市繁華後麵的齷齪,尤其是對西安的人事充滿絕望,司馬君和吳紫藤結伴而行。開始完全是一種情緒衝動。然而,在和吳紫藤同行途中,司馬君也由過去的怯懦逐漸變得堅強,保護女性的天性使他重新煥發了青春。這次長途遊曆不僅讓他眼界大開,而且使向來習慣於逆來順受、與世無爭的他克服了自己身上的人性弱點,變得勇敢和成熟起來,珠峰雪崩時在自己身受重創的情況下毅然決然的勉力搶救周曉翎以至力竭而死,以一種相對完美的姿勢為自己的生命謝幕,詮釋了真男人的意義。在一步步一次次確證自身存在價值的時候,他也收獲了吳紫藤沉甸甸的愛情。
獨臂騎士盡管早年犯過錯誤,然而隻身奔赴拉薩的英雄行為一下子讓他的生命充滿了質感。早年因過失殺人坐了多年牢獄的他,為了贖罪,同時為了對他人有用,不懼艱難凶險,一個人,一輛摩托車,一隻手,踽踽而行,邁上了走拉薩的路。“我們要去拉薩”成為其主要生存信念,結果身遭不測,車毀人亡。正如小說所說:才一兩天時間,就變成了一坯黃土。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是在青海度過的,在限定的一方藍天和白雲下度過的,雖然過得一點都不自由,得不到人的尊重,但他說過,他熱愛青海。在茫茫青海大地的某個角落,或者成為一捧塵埃,一縷青煙,整日遊蕩在青藏高原,漂移在他熱愛的地方。一個人,能將自己的靈魂和軀體同時保存在一個地方,達到真實和虛幻、物質和精神的高度統一,已經算是幸運的了。騎士的一往無前的精神感動和感召著紫藤和司馬君向人生的更高境界進軍。湯因比在論及文明的起源與發展規律時,曾提出了挑戰與應戰之說。他認為,“挑戰和應戰並不是無條件的,即有挑戰就有成功的應戰。挑戰要激起成功的應戰,就必須適度或適中,若挑戰性失度,超出人們應戰的能力,人們就會被這種挑戰壓垮。”知其不可而為之,從這一點上說,和唐·吉訶德類似的獨臂騎手不僅不可笑,相反更值得人們尊重和敬重。還有那個常年在青藏一線盤桓,對當地景色癡迷發狂的、口裏不停的稱呼珠穆朗瑪峰是自己的爺爺的周曉翎,最後以奔向珠峰、身受重傷而實現了自己的珠峰之旅;還有那個由於身體原因,不得不撤回的高個頭北京曆史老師,他喜歡真山真水,明知前麵布滿艱難險阻,卻義無返顧,向珠峰進發,直到體力不支被送回營地。他一直把珠峰當作自己心中的聖地,他是這樣想的:“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親自爬一爬喜馬拉雅山,親手撫摸一下珠穆朗瑪峰,哪怕是一堆礫石,一片積雪,隻要是喜馬拉雅山,是珠峰,我們才會心安理得地回北京,後半生也無遺憾了。”在格爾木貨場工作的潘先生,放棄了乘火車往返的方便,一路坐汽車隻是為了看一眼祁連山……小說中的這些人,他們身上都洋溢著一種濃濃的酒神精神,在複雜多變的地質地理條件下,以飛蛾投火的姿態,向自己的夢想進軍,雖九死而不悔,叩問自己個體生命存在的價值,使整部小說充滿著人性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