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那宮芳自燕娘上轎去後,在家沒興,自己思量與鮑良談談心事。鎖上了門,踱到巷口,望見鮑良賣腐興頭。立了半刻,見賣完了,然後進巷到店,對鮑良鮑婆作揖致謝。鮑良歡喜道:“我在下獨自飲酒,十分沒興。難得宮相公又來光顧,再酌一壺兒滌滌寒氣。”內邊還剩酒,鮑婆兒忙忙熱酒煮腐,比昨日加倍殷勤。
原來昨日宮芳別後,鮑良即與婆子私說抱桂娥之時,即與宮芳所棄之女年月日時,並河邊所在,分毫不差,難道再有第二家是這樣湊巧?這女分明是他的。故此今日加倍殷勤。半晌時,排過酒肴。吃了三杯兩盞,隻見有一個嫂子裏邊開門出來,肩了二鬥米,提了一吊錢,走進店門。宮芳抬頭一看,是周才的娘子,叫一聲道:“周嫂,你一向在何處?今來此做恁的?”嫂子放下了米,也抬頭一看道:“原來是宮大爺,為何在此?”鮑良接了嫂子的錢道:“你們原來是相熟的。”叫:“周嫂,你坐坐。”周嫂道:“這是我的舊家主,我不敢坐。”隨即問道:“大娘與小官近日可好麼?”宮芳搖頭道:“不要說起我那不肖的敗子!你是曉得的,竟把我家資敗盡,不知漂流何處去了。如今我與大娘好不窮苦!”問:“你為何在此?”周嫂道:“自從昔年離了大爺大娘,我夫婦二人投入梅老爺府中。”便低低說道:“如今梅老爺的公子相公,也是這般傷敗,老爺與夫人好不歎氣。喜的是小姐溫柔孝順,故此老爺與夫人略覺寬心。我想大爺與大娘昔年收了一女便好。”說到此處,宮芳就記得燕娘教問周才的話頭,即問道:“我十六年前二月初二醜時所生的女,叫周才抱到城外撇卻。如今要問他放的時節,還是死了,還是活的。若是活的,恐或有人抱養。大娘簇新記念,要問周才下落。”周嫂道:“總是此女有人收養,問周才也無益,何處稽查?”
一麵說,一麵低頭思想,轉身出外,將手一招,招宮芳到巷中深處,輕輕說道:“裏邊的小姐,麵貌聲音與宮大娘宛然一般。又聞得小姐年庚十六歲,也是二月初二醜時所生,又聽見丫鬟們私說小姐是這豆腐店鮑阿哥的女兒,故此夫人小姐常常有錢米酒肉拿出來看顧他。我想鮑家夫婦的嘴臉,哪裏生得這樣女兒出來?我疑心必有緣故。”把宮芳的心腸說得火滾的熱,便道:“你可悄悄問問鮑婆,是抱來的,是親生的?”周嫂道:“這使不得。這是老爺體麵,一字揚聲不得的。我們送錢送米,都是隻作不知,倘若鮑婆到老爺裏邊訴我小婦人多嘴,豈不討一場打罵?”宮芳道:“既然如此,待我又處。”
同到鮑良店前。周嫂進去了。鮑良仍邀宮芳坐下,問道:“適才周嫂與宮相公說什言語?”宮芳道:“說內邊小姐與房下麵貌聲音一般相像,年庚八字,與當初撇棄的小女一些不差,因我方才問她,故此招我去說說。她還不知小姐即是令愛哩。”鮑良道:“諒來該知,隻是為梅爺的體麵,不敢揚聲。”宮芳道:“便是。”鮑良又說些生意的話。宮芳道:“令愛梅小姐教仁兄棄了腐店,甚是有理。仁兄棄了,小弟來頂了,何如?”鮑良道:“目下棄了此店,別無生意可做。況且離遠此地,與小女音信難通。如今府中送些柴米,人但曉是買豆腐的,倘右棄此賤業,難以往來。小女總要照顧在下,反為不便。況且宮相公暫時落泊,有許多富貴親朋,這賤業如何做得。”宮芳道:“富貴親朋與我何幹?我昨日雪中買酒,走過朋友門前,他遠遠看見我,都縮進去了。要如鮑兄這樣雪中扶起,竟同骨肉,能有幾人?”鮑良道:“自今以後,小人的腐店,就是宮相公的腐店,不必分得你我。”此後果然不時往來,如同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