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小人獻媚 餓鬼重生(2 / 3)

周才嫂子看見馬變豹出了牆門,去對主人說知。宮芳與燕娘隨即到書房中,將書箱鎖兒探開,搜出鬥角邊有一顆珠子兒,有二錢碎銀兒,認得是自家的。宮芳即去對父母說知。宮音道:“原來如此。先生體麵,難以非斥。我寫書一封著周才挑還書箱行李回覆便是。”取過筆硯,寫雲:

小孫頑蠢,延師教之,非敢望大振家聲,亦欲其目識一丁,循循規矩耳。今師台於小孫學教日至,而一丁不識,且教之以穿窬。豈雲師嚴而道尊者歟?今將書箱行李壁上,以後不敢辱師台之誨矣!萬祈照亮。不宣。

且說馬變豹離了宮門到家,見妻子祁氏臥在床上,懨懨欲斃,吃了一驚,問道:“為何如此模樣?”祁氏道:“昨晚忽然患了痢疾,一夜兒竟痢了五六十次,又無人得叫你。今幸你回來,我大約不濟事了!”馬變豹聽了,忙忙出門延醫。劈頭衝見周才,挑了自己書籍行李,將書一封送上,竟自去了。馬變豹拆書看時,見書中所說如此如此,懊惱了一場。隨即延醫下藥,總然無助。祁氏痢了三日三夜,嗚呼哀哉了。

馬變豹當年有十兩來金,俱落了空,騙得宮榜珠銀之類,不上四五兩,作為喪費,隻是不夠。朋友們得知,笑他不是馬變豹,如今是馬扁報了。正是:

存心正大天相佑,作事差池神必殃。

且說宮芳年年賣田賣地,宮音夫妻雙老,見子媳孫兒不好,一味憂愁氣苦,雙雙抱病而亡。宮芳免不得開喪受吊,出殯築墳,做道場追薦,又用去了一塊。次年,因無力延師,將宮榜出外附學。附了五六年,全不攻書,三朋四友,一味花哄,學成了一天敗業,擲色子,鋪骨牌,打雙陸,鬥絲牌,擲升官圖,吃月月紅,將祖上苦掙的家財,竟敗得光光的了。還有一件古怪,看見書本的頭疼,決讀不去,不知扯壞了多少。但看了曲子,一讀便熟,一學便會。到得十七八歲,竟隨了戲文子弟去學做戲。他心中愛得是大淨,他說道:“大淨一上戲台,不是丞相,便是將軍;不是大臣,定是太監,作威作福,打人罵人殺人,著實有勢,到得正生做官,便煞鑼鼓了。”如此一心要學大淨。況且身子粗醜長大,聲音響亮,是一個大淨的樣子,竟學成大淨,漂流出去了。

宮芳家中,田地房屋俱已賣盡,賃得一間小屋居住。凡身上衣服首飾,略略值錢的,俱已當賣吃用,罄空一洗。可憐那宮芳身上一件海青,值不了兩文錢,燕娘身上一件布衫,有百餘個補丁,此時燕娘父親逄年、母親田氏俱已亡過,繼子當家,全不相顧,虧鳳娘常常有些須銀米周濟,卻又吃餐餓餐。時值歲暮隆冬。一日,天空布起彤雲,發起凜風,降下大雪來。但見:

天上撒鹽飛白,雲端柳絮飄空。

簷前飛鳥寂無蹤,檻外行人受凍。

兩壁粉妝瓊界,四圍玉砌銀封。

東君何必報年豐,怨殺長安貧窮。

右調《西江月》

你道這等天氣,那富貴的煨爐暖酒,作頌吟詩,去賓賀他,那貧者,灶冷灰寒,衣單腹餒,惟有一身寒噤,猶如米雪澆來。可憐宮芳家中,無米無柴,實難過度,腰邊幸還有銀五分,對燕娘道:“如此寒冷,須酒一壺,滌滌寒氣方好。”燕娘道:“咳!飯也沒得吃,還說什麼酒!”宮芳道:“有心是這樣窮了,一發買來吃了罷。”隨即拿了一把瓦壺,穿了一雙踏板靴套出門,縮了頭,掩了口,衝風冒雪。將到柴米店中,被雪兒一溜,竟跌倒在街前,瓦酒壺兒跌得粉碎,手腳都冰硬了,半日爬掌不起。隻見柴米店中走出一個人來,用力攙扶了半晌,攙扶得起。那人仔細把宮芳一看,卻還認得,問道:“你可是宮相公麼?”宮芳寒噤了口,回言道:“我、我、是、是。”那人道:“既是宮相公,為何如此潦倒?”宮芳又寒噤了口道:“一、一、一言難盡!因天寒思酒,兼且無柴無米,隻得冒雪到店。蒙仁兄扶起,恩感難盡。”那人回道:“哪說。”把宮芳扶進店中,替他買了柴米。宮芳袖了米,提了柴。那人也肩了三鬥黃豆,手提一瓶老酒,叫宮芳扶了擔兒,雙雙行走。一麵走一麵道:“宮相公,壺已跌碎,不能買酒,可同到小店一坐,待我暖起酒來,酌一壺兒,滌滌寒氣。萬勿嫌慢。”宮芳道:“非親非故,何敢討擾?”口便推辭,肚中肌餓,說著酒飯,便垂涎了,竟隨了走。走到梅翰林後門巷中,原來是一爿豆腐店。那人進店,放下了豆袋,安好了酒瓶,邀宮芳入坐,對家婆道:“難得宮相公到此,快暖起酒來,煮起豆腐來。”說了,隨即與宮芳坐下。宮芳道:“仁兄,我也麵善,但不知何處相會,尊姓?何名?”那人道:“小人姓鮑名良,昔年捉魚的時節,常常到府中賣魚,故此熟認。多蒙令尊老相公格外青目。但不知老相公近日可康健否?又不知宮相公何故如此落扼?”宮芳歎氣道:“咳!說起來真個傷心得緊!一天的家事,俱被不才的小犬敗盡了。先父先母憂愁氣惱,早已故世了。”鮑良道:“呀!原來老祖公已故了,可傷!可傷!但不知令郎何故,便敗盡了許多家事?”